有宦官在偏僻处窃窃私语:“听闻陛下并不中意皇后娘娘所出的大殿下。而惠贵妃娘娘如此得宠,这龙椅,恐怕还是要交到六殿下手中。”
他说着,就从袖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来,放在三人当中的木盘上:“我押六殿下五两银子。”
另一名宦官不甘示弱:“皇后娘娘可是赵氏贵女。国舅爷三朝元老,为文官之首。岂会坐视太子之位落到旁人之手?”
他也往木盘里放下一锭银子:“我压大殿下,八两银子
。”
为他们做东那名宦官将银子暂收进袖袋,却又不免有些感叹道:“可惜七殿下不在。”
“若是七殿下在的话,我借钱都得来押些银子——少说也得赢他个一年的酒钱!”
正当宫人们各怀心思的时候。
乾坤殿的通传声已如潮水荡开,往这本就暗潮汹涌的宫廷里更添一道波澜。
“皇后娘娘到——”
语声落下处,一列云青色衣装的宫娥提灯而来,为身后的丽人照亮来路。
赵皇后目不斜视,仪态从容地走过乾坤殿内的鎏金屏风,步入天子寝居。
如今天子病重。
赵皇后今日便也穿得简素。
雪白的鹤氅底下是一身藏青色的宫装,云纹暗卷,银线盘绣。
行走间珠钗不摇,环佩不动。玉容清冷端丽,少见笑貌。
她行至天子榻前,一双神情冷淡的凤眼垂落,看着正伏在榻沿上哀哀哭泣的女子。
那是天子最宠爱的惠贵妃。
芙蓉面,春水性。
是男子惯会喜欢的那等女子。
似是听见宦官的通传,此刻惠贵妃也抬起眼来。
一张原本明艳的脸上此刻哭得妆容尽湿,颇有些我见犹怜之态,却又不得不起身给赵皇后行礼:“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赵皇后淡淡应过她,又将视线转到谢霄面上。
她遵循着宫里的规矩,仪态端雅地向他行礼,语调平静而疏离:“臣妾有几句话要与陛下说。可否请旁人回避一一?”
谢霄抬眼看她。
继而一只枯瘦的大手微抬,示意惠贵妃与周遭伺候的宫人们一并退下。
惠贵妃泪盈盈地望着他,殷红的唇瓣微启,似还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在谢霄淡淡垂下眼帘后,噙泪往殿外退下。
伺候的宫人们同样鱼贯往外。
朱红的殿门沉沉合拢。
将这一双相对了一十余年的帝后锁在其中。
谢霄有些疲惫地倚在龙榻上,对赵皇后道:“坐下吧,不必站着说话。”
赵皇后谢过恩典,在他下首的圈椅上坐落。
她眼帘低垂,看着两人之间明净的宫砖,语声淡淡:“若是臣妾不曾猜错。惠贵妃,应当是为太子之位而来。”
谢霄双目轻阖,并没有否认。
赵皇后的神情也同样平静:“臣妾亦能猜到她的说辞。不过是怕臣妾戕害于她罢了。”
她询问道:“在陛下心中。臣妾便是这般毫无容人之量,会戕害嫔妃的毒妇吗?”
谢霄叹了声。
“你为后一十余载,持躬淑慎,驭下平和。又何来的毒妇之说?”
如谢霄所言。
她是一位无可指摘的皇后。
清醒,理智,从不嫉妒,也从不被儿女情长所缠绊。
不过与其说是妻子,反倒更像是他的同僚。
并肩而行一十余载,临到终了,虽未留有多少情谊,却也不至生出厌恶。
倒也,算是帝后中的典范。
而赵皇后待他说完,方启唇道:“臣妾为后一十余载,想知道的事并不多。过来询问陛下的,也仅仅只有今日这一件。”
“不知陛下,可否为臣妾解惑。”
谢霄颔首:“你问。”
赵皇后起身,向他行礼。
“臣妾敢问陛下,在璟儿与慧贵妃所出的清泽之间。陛下更属意于谁?”
她问得这样的直白,语调里却又不见波澜。
平静得,仿佛是在说起一件寻常的后宫琐事罢了。
谢霄有些倦怠地轻阖了阖眼,终是道:“璟儿不能容人。”
“若是将皇位交与他手,他这些异母的兄弟,连同他们的母妃,怕是要在他手中死尽。”
赵皇后轻轻颔首。
也像是素日里与他商议后宫事务那般,与他议论起此事:“如陛下所言。惠妃所出的第六子秉性柔和,确能容人。但终是被惠妃教养得过于怯弱,且成日里醉心诗词,不问国事。也并非是皇位的上上人选。”
她此言僭越。
但谢霄并未驳斥她。
他枯瘦的手指垂落,碰上放在榻沿上的长剑。
金属特有的冰冷触感传来,似又将他带回了金戈铁马的少年时。
他叹了声,问:“渊儿可回来了?”
赵皇后凤眼淡垂:“渊儿自一年前远赴边关犒赏三军后,至今行踪不明。”
谁也不知,他要何时归来,又是否还能归来。
而以谢霄眼前的情形,大抵已等不了几日。
谢霄心中亦是了然。
他微微颔首,对赵皇后道:“朕在大去前会将传位的圣旨拟好,交由贴身的宦官保管。”
“你也不必好奇。待朕百年之后,自然知晓。”
赵皇后眉尖短暂地一蹙。
但她终究未说什么,而是起身向皇帝告退。
她如来时那般徐徐走过鎏金屏风。
走到紧闭的朱红殿门前,亲手将它推开。
殿外的光线随之涌入,令她看清,正等着殿外的少年容貌。
窄长凤眼,淡色薄唇。
在日色下望来,冰冷又疏离。
是与她颇有几分相似的容貌。
“渊儿?”赵皇后凤眼微抬,从乾坤殿内迈步而出,又抬手将宫人遣散:“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
“母后。”临渊向她行礼,并不隐瞒:“儿臣去了胤朝的邻国,大玥。”
“大玥。”
赵皇后抬起一双冷漠的凤眼端详着他:“你是奉命去边关犒赏三军,为何又去了邻国。且,一载不归,音讯全无。”
临渊回视她,眸色如霜:“儿臣为何不归。母后当真丝毫不知吗?”
赵皇后语声淡漠:“本宫身在后宫,又能知晓什么
?”()
临渊颔首,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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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步往乾坤殿中去。
赵皇后神情平静地目送着他。
直至有宫人急急至殿前回禀。
“皇,皇后娘娘。大殿下,大殿下出事了。”
他虽未说是何事,但见他神态慌张,眉心满是冷汗,便可得知,必是凶迅。
赵皇后看着眼前的宫人,未涂唇脂的薄唇渐渐抿紧。
但她最终没有发问。
只是以皇后的姿态微微颔首,仪态端庄地道:“本宫已经知晓。你且退下吧。”
宫人愕然。
虽不解她为何如此淡然,但也不敢违逆,只是低应着躬身退下。
临渊步履未停。
像是对此事并无丝毫意外。
无论是谢璟的死,还是赵皇后的态度。
为人子十数年,他很清楚母后此刻在想什么。
如一载之前别无一致的想法——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便不能再因此失去另一个。
她总是这样冷静,冷静得近乎于冷酷。
赵皇后也在凝视着他。
在临渊即将走过那座鎏金屏风时,赵皇后终是启唇问道:“是你亲自动手?”
被她询问的少年短暂停步。
他在乾坤殿前回转过身来,在她面前抬起那双寒冽的凤眼。
他没有回答赵皇后的话,而是反问她:“母后可还有别的选择?”
赵皇后在清净的玉阶上与他对视。
她身后是赵氏一族。
她入宫,为后,为皇帝诞下子嗣,背负着家族的荣光一步步走到如今,该舍弃的都已舍弃。
这最后一步,她已不能后退。
她别无选择。
赵皇后将眼底原本微微流露的情绪寸寸敛尽,以皇后的姿态,以赵氏女的立场道:“渊儿,去吧。”
“你的父皇在殿中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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