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和卓雪山已恢复往日的宁静。
笼罩在山顶的黑色烟雾散去,雪中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蓝。
地上莹白的雪色一路铺就,似月影朦胧。
李羡鱼却没有看到眼前的雪景。
她自从被雪浪吞没后,便一直混混沌沌,不知身在何处。
时而觉得自己像是躺在冰冷的衾枕上,时而又像是被波涛淹没,沉到寒冷的水底。
她有些困倦,有些想就在水底好好地睡上一会。
就当她的意识模糊都得快要消散的时候,她隐约听见水面上传来临渊的声音。
他在唤她的名字。
语声从未有过的凌厉。
像是她再不醒过来,他就要来追到天涯海角来找她算账。
李羡鱼被他吵得有些睡不着了。
她不得不顺着声来的方向,一点点地让自己往黝黑的水面上浮去。
想告诉岸上的临渊,别再唤她了,让她休憩上一会。
就一小会。
当她的指尖触及到水面的时候,波光散去,少年嘶哑的语声变得清晰。
李羡鱼艰难地将沉重的眼睫抬起。
看见雪中寂静的夜空下,少年霜雪满身,半跪在冰冷的雪地。双手紧拥着她,语声凌厉地唤她的名字。
有鲜血顺着他的额发滴落,坠在她的面上,在雪夜中烫得令人心颤。
“临渊。”
她启唇唤了声他的名字,还未来得及问他的伤势,冰冷的雪风便顺着唇齿涌入,带起胸腔里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李羡鱼不由得侧过脸去,猛烈地咳嗽起来。
少年眸底凶戾的暗色散去。
他将李羡鱼抱起,让她伏在他的肩上,抬手抚着她的脊背。
风雪声中,他语声低哑地唤她:“公主。”
李羡鱼将胸腔里的雪风都咳出来,勉力从他的怀中抬眼,看向他面上尚在滴落的鲜血。
临渊察觉到李羡鱼的视线。
他压抑着胸腔内翻涌的血气,以手背拭去唇角的血迹,语声微哑地应道:“无事。”
雪山上的风声呼啸而过,莹冷的碎雪落在李羡鱼面上,令她原本尚在朦胧的神志渐渐清醒。
羌无在香里用的药似乎已经过了药效,她的身上重新有了知觉。
但随之而来的感触便是冷。
渗入四肢百骸的冷。
她浑身的衣裳都被雪水浸透,冰壳似地紧贴在身上。风刀刮过,冷得令人齿关打颤。
李羡鱼拢着身上沾满雪沫的狐裘蜷缩着成一团,在临渊的怀中颤抖着举目四顾。
她先是看见身后足有数尺深的雪坑。
应当是他们方才被掩埋的地方。
而其余三面,皆是白茫茫的雪野。
来时还能见到的几株雪松也似是被涛涛雪浪连根卷走,低矮的植株
们纷纷被大雪掩埋。
冬日的和卓雪山上,显出一片令人绝望的哀白。
李羡鱼用发抖的指尖轻握住他的手臂,急促地问他:“临渊,其他人呢?皇兄,皇姐,还有礼部的郎官们。他们都去了哪里?”
临渊低咳了声,对她道:“方才雪崩之时,众人皆被冲散。此刻,应当分散在和卓雪山各处。”
他以剑撑地,从雪地上重新起身,又将手递给她,对李羡鱼道:“臣带公主去找他们。”
李羡鱼点头。
她抬起指尖,搭上他的掌心,在他的搀扶下,挣扎着起身。
艰难地跟着他向前。
大雪弥天,霜刀刮面。
少年衣袍湿透,墨发沾雪。
他紧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在漫漫雪野中跋涉。
夜色愈浓,近乎看不清足下的道路。
风雪更急,在夜空中盘旋呼啸,掩去他们走过的足迹。
安宁神圣的和卓雪山,终是在此刻显出了它危险而致命的一面。
漫天飞雪,遍地铺白。
仿佛目光所至,都是一样的景象。
李羡鱼不知他们在雪中跋涉了多久。
也不知是否走对了方向。
她只是跟在临渊身后,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中行走。
她穿着的麂皮小靴已经湿透,灌进来的雪沫融化成了冰水,冻得她的足心生疼,又渐渐僵木到没有知觉。
每一步都迈得艰难。
在踉跄迈过一个雪坑后,李羡鱼终是支撑不住,重新跪坐在地上。
李羡鱼知道,她再也走不动了。
一步也挪不动了。
她低垂着眼睫,呼吸紊乱而急促,冰冷的雪风被她吸进来,冻得五脏六腑都生疼。
临渊回过身来,想要将她扶起。
他指尖的温度传来,李羡鱼半垂的羽睫随之一颤。
继而,她却缓缓将指尖垂落,轻轻松开了与他相握的手。
临渊蓦地抬眼看向她。
见眼前的少女跪俯在洁白的雪地上,落在她睫毛上的雪融化成清水,安静地落在他的手背。
她轻轻出声:“临渊,你将我留在这吧。”
风声呼啸,临渊没有作答。
他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地俯下身来,要重新将她扶起。
他的指尖触及李羡鱼的小臂。
坐在地上的少女随之轻轻抬起眼睫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