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他的皇位,想起他的美人,想起他还未建成的神仙殿与承露台。
皇权与富贵,才是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一名公主算得上什么?
即便是年纪小些,又有什么?
反正身为女子,总归是要出嫁的。
他这般想着,终是徐徐抬手,斩钉截铁般对承吉道。
“去,替朕将康乐带来!”
*
雨夜黑沉,东宫寝殿内却并未掌灯。
太子李宴独自立在一扇长窗前,举目眺望着皇城的方向,掌心中的几张生宣已被他握得皱起,他却始终没有察觉。
夜色已深,他却仍在为今夜的事而心神不宁。
直至,一名长随入内,向他比手:“殿下,前去呼衍和亲的人选已定。”
尘埃落定,不可转圜。
无论他是否迟疑过,此刻都该将那些已无用的心思敛去。
李宴阖眼,不再去看窗外如垂帘而落的雨幕。
他将手中握得发皱的生宣一一展平,递向那名前来传递消息的长随。
“这是礼单。”他的语声微哑:“你去将其中罗列的东西整理出来,以东宫的名义赠予小九。便说,是孤送给她的礼物,而并非嫁妆,她可以随意支配。”
此次远去呼衍,万里之遥。
恐怕连书信都再难送回一封。
作为皇兄,他无力
改变她的境遇。
也唯有送些财帛等物(),望她有银钱傍身?[()]?『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能在呼衍过得略微顺意。
这也是他唯一能以皇兄的身份,为她所做的事。
长随接过礼单,却没有退下。
他顿了顿,面上的神色很是复杂:“陛下,此次前去和亲的人选,并非嘉宁公主。”
李宴轻怔。
继而,他面上的神情愈发凝重:“父皇选中了宁懿?”
长随却仍是否认,面上的复杂之色更甚。
李宴觉出有异,立时追问:“究竟是定了哪位公主?”
长随默了一瞬,终是答道:“陛下定了康乐公主前去呼衍和亲。三日后,便自宫内启程。”
“康乐?”
李宴念出这个封号,先是不可置信,继而,素来温和的眸中有怒意涌起。
他强压着自己的情绪,郑重地向他确认:“你确认你没有听错封号。”
长随垂首道:“属下敢以性命担保,不会有误。”
李宴眸底的怒意终是凝成惊涛,像是要将素日里那个温润清雅的自己吞没。
他厉喝出声:“康乐今年刚满八岁!”
长随微震,豁然抬首。
他跟随李宴十余年,还是头一回见太子如此盛怒。
但他,却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这原本便是一件应当勃然大怒的事。
若是有人习以为常,才是令人心惊的麻木。
他刹时便落定了决心,豁然撩袍跪下,对李宴叩首道:“陛下昏聩。属下与一众弟兄,愿誓死效忠殿下。为殿下马首是瞻。”
他话中的隐喻如此明显,近乎摆到明面。
李宴注视着他,终是抬手抵上自己的眉心,竭力冷静道:“你先退下。”
他自小受到的教导告诉他,绝不能在愤怒之时,做任何决定。
长随叩首,应声而退。
李宴独自留在寝殿内,连饮两盏冷茶,却仍旧无法令自己从这件事中冷静下来。
最终唯有离开寝殿,大步走进廊下的夜雨中。
任由天穹上落下的雨水打湿他的墨发,渗入他的衣袍,仿佛唯有这样冰冷刺骨的感受,才能令他清醒。
所谓忠孝二字。不过是忠于君国,孝于父母
但若是君不配为君。
父不配为父。
可还值得去忠,去孝?
森冷的雨夜里,李宴叩问自己。
*
同时,宫内的凤仪殿中。
宁懿正慵然倚在锦榻上,一壁吃着银碗里上好的甜瓜,一壁端着只薄胎玉杯,心情颇好地饮着甜酒。
她拿护甲轻刮着手中薄如蝉翼的玉杯,盈盈笑道:“还是入夜了好。老古董回了自己的宅邸,终是无人再来烦扰本宫了。”
执素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太傅,只端着装甜瓜的银碗不敢应声。
宁懿也并不在意。
() 她漫不经心地提壶,给自己重新斟了满满一杯甜酒,似漫不经心道:“承徽殿里的亲事,可定下了么?”
执素捧着银碗的指尖一颤,低声道:“定,定下了。”
宁懿凤眸微眯,语声微寒,似有不满:“那小兔子为何还不哭着过来求我?”
她说着,又放缓了语声,慢悠悠地道:“是夜里出不了殿门,等着本宫过去找她吗?”
执素瑟瑟,欲言又止。
宁懿冷眼看向她,冰冷的护甲轻抬起她的下颌:“怎么,有事瞒着本宫?”
执素不敢不答,唯有低声道:“公主,今日承徽殿上定下的,不是嘉宁公主。而是,而是……”
她闭了闭眼,说得艰难:“而是,康乐公主。”
宁懿的动作微顿。
稍顷,她徐徐从锦榻上坐起身来,素日妩媚凤眼里像是凝了一层寒冰。
她牵唇笑起来,笑音也冷,带着些切齿的意味:“执素,你最好告诉我。康乐要嫁的人今年不过十岁。”
执素张了张口,终是如实低声:“公主,康乐公主要嫁的是……呼衍王。”
年逾五十,已有七名阙氏的呼衍王。
执素的语声方落,便听见耳畔传来清脆的一声。
她慌忙睁眼,望见宁懿坐在榻上,蓦地收紧了玉指,捏碎了手中的薄胎玉杯。
碎片划破她的指尖,鲜血一滴滴坠在本就赤红的锦被上。
而她浑然不觉。
面上仍旧带着妩媚的笑意,只是那双凤眼格外的亮,像是有火焰在其中腾地燃起。
她轻咬着殷红唇瓣,看向太极殿的方向,低而缓慢地笑出声来。
“送康乐去和亲,可真是个好主意。”
“本宫,要亲自为他送上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