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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剑出山河

男人不敢再做久留,单手抱着剑准备下山,方走两步又回过头,咬咬牙,将那挑了一整晚的柴垛重新担上。

等他飞也似地逃至山底,朝上方仰望,山上哪里还有什么石灯、古观?

他这才丢下扁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俯身连连叩拜。

·

左右不过数十步,看似有百来米远的道观已在咫尺眼前。

倾风一脚踩上青色的石板长阶,围墙内外的光色登时皆被挑亮。不似深夜,更近黄昏。

这里的妖孽比她还会故弄玄虚。是跟哪里的江湖骗子取的道?

倾风暗忖,正要推门,大门却先从里头被拉开了,里头站了个长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

对方穿了一身白色的轻薄长袍,五官只能算得上普通,可面庞盈盈发光,衣袖无风自扬,硬生生衬得他仙风道骨起来。

二人互相打量片刻,倾风眉梢轻跳,险些没控住表情。

山羊胡先行客套道:“晚来亦是客,小友先请进。”

倾风略一颔首,迈步走了进去。

庭院后方有棵百围大的古树,繁茂的枝叶从墙后伸展而出,遮住了院内大半的天光。根根红色的布条悬挂在枝干上,垂落下来,看着颇为艳丽壮观。

山羊胡立在旁侧,见倾风左右张望,目有好奇但镇定自若,甚为欣慰地冒出一句:“小友初来此地,还能如此处变不惊,不愧是我主的有缘人。”

倾风闻言转向他,接了一句:“你主?”

山羊胡右手背在身后,眼也不眨地开始颂扬道:“我主是上古大妖的血脉,显能已有数百年。而今的刑妖司司主白泽先生亦是他的好友。我主此番去京师访友归来,听闻界南这里萧条零落,特意前来体察,顺道受先生嘱托,寻一有缘人收作小徒,随我主修习。”

倾风沉默了。

山羊胡未在意,当她是震撼得难以成言,侧身做了个手势,引她入内:“此地是我主施展的妖域……你可知何为妖域?”

“唯有妖力深厚的大妖方能施展妖域,此地凡人不可进。”倾风

缓声道,“我也是修行人。”

她所谓的修行人,不修仙,不修道,只修身养性、昭明法理、护国卫道。这是刑妖司的宗旨。

山羊胡笑容微变,顿了顿,问:“你是刑妖司的人?”

倾风立马道:“不不不,我学艺不精,还不是。不过我师父是。”

山羊胡点头,又问:“你可有领悟大妖遗泽?”

倾风叹息,语带羞愧道:“资质愚钝,不曾。”

山羊胡笑道:“那你该知妖域的规矩。”

“知道少许。妖域的规则各有不同,凡人误入,只要不触犯妖主的忌讳,活上一夜,便可出去。”倾风羡慕地说,“我师父说,凡人若能安然走出妖域,得妖主赏识,就有机缘可以领悟大妖的遗泽,掌天地之伟力,常人不能及。”

山羊胡满意颔首:“不错。”

说话间,二人已穿过侧面的小路,进了后方的大殿。

大殿前的灯火都是亮着的,左右是回廊,殿门尽数敞开,正前方可以直接看见一尊金塑的神像。

空气里香味浓郁,涌进倾风的鼻腔,直冲大脑,带来一股强烈的昏沉感,不过转瞬被她压下,恢复清明。

倾风不动声色问:“这里供奉了几个大妖?”

山羊胡沉下脸来,低声呵斥道:“我主是遵从司主的嘱托来此传道,你纵是不称一句仙君,也该随司主的意愿喊一声先生。莫要妖啊妖的挂在嘴边,辱蔑我主!”

倾风稍显错愕地多看了他一眼,不过很快收敛了神情,顺从问道:“请问这里有几位先生?”

“摆在主殿供奉的,自然只有我主一人。至于门徒弟子,有几十人。”山羊胡拿腔捏调,语速缓慢,“你且宽心,我主与旁的那些妖物不同,最是心慈。此地妖域也只有一个规矩,祭血一碗。若先生瞧得上你的天资,你来日前途不可限量,区区刑妖司都可不放在眼里。若你与先生无缘,明早可自行离开。”

倾风随他上前,行至门槛时停了下来,定定看着高台下方的两尊泥像,若有所思,觉得有些眼熟。

山羊胡顺着她视线瞥去,清了清嗓子,指着右侧站位稍前的泥像介绍道:“这位是陈氏子弟,戍守界南有十余载,曾经也算是个声名煊赫之辈,叫陈冀,你当耳熟。”

“哦……”倾风恍然受教,频频点头道,“确有所耳闻。”

山羊胡措词间暗带不屑,昂首张狂道:“他曾随我主修习,可惜未能成为我主的弟子,后自愿为我主护道,如今姑且可以算是我主帐下的一位能人。本是没资格进这主殿的,不过我主既是来界南传道,念其劳苦功高,还是将他摆了进来。”

“他不是刑妖司的人吗?怎成了你主的门人?”倾风好奇道,“不曾听说过啊?”

山羊胡斜睨一眼:“此等隐秘你自然不知。不要多问。”

倾风谦卑应是,往前走了一步,顿足回忆道:“说起陈冀,又说到大妖,我听师父提过一两件玩笑事。”

“传闻

有只黄鸟,拿着神兽酸与留下的尸骨,非说自己是上古妖兽的血脉,在东城山区作乱,掠杀路人,结果被陈冀一剑制服,拔光了鸟毛,悬挂在高枝之上受日晒之刑。陈冀回界南的路上,又碰上了一只狐狸,也很有意思……”

倾风说得不急不缓,目光往那高台上的金像浅淡一扫,唇角带着丝讥讽的笑意:“那狐妖生有三条尾巴,该是狐族的天骄。蛮横拦着陈冀说要试剑,被陈冀当做黄鸟的同伙砍断了一条。狐妖心生怨怼,想偷陈冀身上的东西,结果又被砍断了一条。不知如今已修出几条尾巴。总不会变成一只无尾的狐狸了吧?”

山羊胡没有应声,自她说到一半时胸膛就开始起伏不定,两手局促地摆在身侧。

默然良久,腹中压了满腔无名气,才终于憋出一句话:“不错!这般人物,也只能做我主的一个看门人,你可知我主的厉害了吧?”

这都能硬着头皮接下去。

倾风由衷钦佩地抱了下拳,再指向左面高台下方,那个半跪着不敢抬头的泥人,问:“敢问道友,这个又是谁?”

山羊胡径直上前,拍了拍那泥人的头,将方才那点遗留的窘迫隐去,摆出比原先更为傲然的态势,介绍道:“她是陈冀的弟子,随陈冀戍卫边地,勉强能在我主面前露个脸。不过尚不能直视我主,因此在门前跪迎宾客。”

倾风歪着头端详须臾,困惑道:“这人的脸好奇怪啊。”

山羊胡飞速接话侃侃而谈,对这类轶事传闻极为了解:“这你就不懂了吧?她脸上戴着的这个面具,可是上古妖兽举父的头骨,由人族大能打造,流传至今。传闻即可以震慑妖兽,也可以压制妖力。”

倾风摇头评价道:“这样说来,此人大抵没什么真本事,还得靠法宝外力才能震慑妖兽。”

“你胡说些什么!小儿不懂莫要胡言!”遭她一句奚落,山羊胡反倒生气了,好似此番受辱的人是自己,当即什么出尘高洁的神采都忘了伪装,吹胡子瞪眼地同她争辩,“此人在界南的恶名可是比她师父还要昭著!被她擒到刑妖司的妖怪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如今人境还有多少真正的妖怪?你去刑妖司的大牢里随便喊上一句她的名字,莫说用到面骨,单凭她自己的声名便能震慑寻常的小妖!凭你这样的小儿也敢小瞧她?她反手一剑,就能将你刺进六尺黄土!”

倾风不信,无辜地问:“那她可有领悟什么大妖遗泽?是有移山之能还是平海之力?”

“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山羊胡只觉同她说话甚感疲惫,这人仅懂皮毛又爱口出狂言,说的每句话都叫他哽得难受。

“你就算是把白泽拉过来,他也不能翻动一方天地啊!”

他喘了口气,脸上尽是敷衍,一只手仍按在泥像的脑袋上,视线缓慢游移:“不与你说了,若你真能入我主门下,这些你自会知晓。先去台前割腕血祭,我来教你经……”

目光转到倾风脸上时,对方恰从腰间举起一面灰白色的面骨,扣在了脸上。

外形棱角皆似曾相识。

未完的声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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