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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37

一闪即逝的东西,总有人抓得住,有人抓不住。

兵书几卷,随便一个书生便能背得滚瓜烂熟。计策谋略,万变不离其宗。

有人天生便有此才能。

有人阅尽千百卷书才得。

有人终其一生,钝而无觉。

而沈鸢阅尽藏书,就是为了抓住这生与死、胜与败的间门隙。

沈鸢道:“况且只有千日做贼的道理,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们只需在山脚观望片刻,便会知晓我们并无援手。”

“连个面儿都没照,今日我们由着他们全身而退,明日他们在前去望乡城的路上伏击,在我们归京路上伏击,届时又当如何?”

那人沉默了片刻,道:“那你的意思是……”

“以攻代守。”这一刻沈鸢注视着卫瓒,目光如炬,语速飞快:“卫瓒,山路只有两条,你自东面路上山来,他们必只有南路可走,路狭道窄,我们抄小路前去阻击,他们哪怕有千百人,也只发挥得出十之二三。”

“况且此刻余火未尽,浓烟滚滚,他们必然以为我们不敢追击。”

“我们能胜,而且能大胜。”

敌人越觉得不会做什么。

他们越要做什么。

沈鸢殷殷等着他的回答。

卫瓒笑了一声,看着众人笑道:

“给你们一炷香的工夫,能上得马的,愿意来的,都随我来。”

“却如沈案首所说,难不成真就把这口气咽下了么。”

沈鸢一怔。

风吹起时,有什么在他的眼底,哔哔啵啵地烧着,在这一刻,却终于亮了起来。

昭明堂众人亦是心喜,正是好胜躁动的年纪,日日操练武艺修习兵法,不主动去惹是生非便罢了,怎的能让人欺到头上来。

便是个个儿穿甲佩刀上马,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整肃完毕。

卫瓒却忽得被那小病秧子牵住了马辔。

他低目看他:“怎么了?”

沈鸢说:“带上照霜。”

他笑着说,好。

沈鸢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松手。

擦肩而过时,他听见沈鸢说:“万事小心。”

卫瓒便微微笑了一声,再开口时,却是朗声对众人道:

“吹角队分,鸣金变阵。”

“夜战无旗,便以我声为信。”

众人应声。

临行前,卫瓒回眸又瞧了沈鸢一眼。

见那小病秧子依旧静静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火中脊背笔直、目光灿烈。

仿佛这一场火,引燃的不是苍翠山林。

而是沈鸢。

+

卫瓒夜中行进时,想起了前世沈鸢去战场的时候。

沈鸢的银钱在救他时便用得差不多了,到了边疆时,两人也不得不分开来,流落各营。

他其实并不知道,在两人分开之后,沈鸢过得好不好,又吃了多少的苦。

只晓得沈鸢以文吏的身份一路向上爬。

他辅佐一个又一个的将领,最后爬到了李文婴的亲信身侧。

他曾在军中见过沈鸢一次,言笑晏晏,圆滑逢迎,说话间门妙语如珠,只为了去逗笑一个盲目自大的蠢货。

他不知道沈鸢怎么会愿意忍着,叫一个蠢货“将军”。

而沈鸢瞧见他时,笑了一笑,却仿佛没见着一般。

那蠢货说:“是沈军师的朋友?”

沈鸢抿唇一笑,淡淡说:“不过是认识罢了。”

他甚至以为沈鸢会比他爬得更快更高。

可他再次见到沈鸢的时候,是在那蠢货打了败仗,上万人全军覆没的时候。

那是极其浅显的一个陷阱,沈鸢不可能看不出来。

也定是劝阻过了。

可没有用。

沈鸢是文吏,手中不掌兵,他磨破了嘴皮,好话赖话说尽了。可将领贪功,不愿相信一个病秧子的话,那么他纵有一身的智计,也终究无可奈何。

沈鸢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一个一个死去的。

卫瓒带着自己的队伍千里驰援时,是从尸骨山里捡回的沈鸢。

他险些以为沈鸢已经死了,翻找尸体的手一直在抖。

却终于蚊蝇乱舞的尸骨下里,将嘴唇皲裂、奄奄一息的沈鸢找了出来。

沈鸢看见他的一瞬间门,红了眼圈,嘴唇嚅动颤抖着,却一滴泪也没掉下来。

手中攥着一只断臂的手。

眼中疮痍比这战场更甚。

他侧耳去听他的声音。

只听见细微干涩的喃喃。

沈鸢说:“我明明知道的。”

他将沈鸢带回自己营中,整整三天,吃什么吐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第一次对他说好话,干硬的喉咙发涩,只僵硬说:“不是你的错。”

沈鸢仍是不说话。

他那时也没有许多耐心,撩起帘就要走。

却听见沈鸢盯着头顶的帐子,用干哑撕裂了的声音,一字一字问:“为何不是我的错?”

“他们不曾如我饱读兵书,也不曾如我锦衣玉食、食民谷粮。”

“是我没本事救他们。”

“是我。”

沈鸢说:“卫瓒,他们本是保家卫国来的,他们也有父母。”

沈鸢经历过太多太多次无能为力。

摧毁一个人的才能,只需要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为力。

沈鸢就会相信,他真的无能为力。

无论他怎样攥着荆棘向上挣扎攀爬。

永远也看不到头。

那他总有一天会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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