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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老照片

叶德庸难得勾起笑意:“这不是为了你吗。你说去哪里比较好,国内还是国外,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草原、大海和沙漠随你挑。”说完,凑上去亲了亲她的侧脸。

“行了行了。”张念云也笑了,把他推开,“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不要那么早策划。”

说完这句话,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空白了一瞬。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叶德庸问,扯来一张椅子坐在旁边,“讲话老容易分心,又是配备用钥匙又是这种表情。”

“真的没事。”张念云笑着摇头,“有空你就少说几句话,来帮我配钥匙。”

于是两人并肩坐着,颇为温馨。

殊不知几年过后,约定好的旅行还未实现,张念云就自尽了这个地下室。

而叶德庸召唤来蛛母、复活了叶枫,守口如瓶地度过了接下来的数年,直到疾病将他与他的罪恶感带走。叶枫将他的骨灰带走,撒入大海,消散无踪。

路迎酒的眼前一黑。

画面消失了。

等他再能看清楚,面前已是截然不同的场景。

暴雨哗啦啦下着,水流奔涌过疗养院的窗户,一阵电闪雷鸣。

气压低,就会让人犯困。

一个护士打着呵欠,抱了一堆资料走进张念云的办公室,说:“张医生,今天叶院长不在,主任让我和您说一声……张医生?张医生?”

张念云眼睛都不眨,直勾勾地看向窗外。

路迎酒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

铁青色的天幕中,赫然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它并未看向张念云的方向,而是冷冰冰地转动,似乎在别处找着什么。

路迎酒知道,它是在找着自己。

但是他为什么对这件事情完全没印象……那个时候,他年纪还小,应该是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

那护士看不见眼睛,又喊了句:“张医生,你怎么了?”

张念云猛地起身!

外头风大,尖锐地咆哮,她连外套都来不及披,匆匆抓了一把雨伞就跑出去了。

山林间,千树万树都被风压弯了腰。她请了神,大步扑进了风中,一身裙子被吹得扬起褶皱。

——她几乎是飞奔在石路上。

一座座亭子从她身边掠...

过,雨打得人喘不过气。她不停歇地跑到了第二十个亭子,拉开地下室的门,带着一身湿漉漉的寒意冲进了最里头。

路迎酒是去过那个里屋的。

里屋是一片宽广的空间,足有一百多米深。

墙壁上贴着拜山团队的照片,还立了纪念碑,缅怀在泥石流中牺牲的人们。而最尽头,则是正方形的纯黑石碑。

这是张家人祭拜天道用的石碑,有10米高,刻着细若蚊足的字迹。

字迹毫无章法。

有些字形飘逸无比,犹如书法大师留下的真迹,有些字形幼稚可爱,似乎出自孩童之手。

张念云把白伞丢在一旁,喘着粗气,走到石碑前。

在那前头的地上,铁盒子打开了,路迎酒的照片和密密麻麻的资料堆在一起,用空了的水笔散乱一地。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这里研究,还没来得及收拾,一片混乱。

张念云在堆积如山的资料中,坐下来,望向石碑。

石碑分外高大,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仿佛将要倾倒。此时那上头的字迹微微闪烁,散发令人不安的光芒。

——天道躁动着。

所以天边才出现了它的眼睛。

那眼睛已经转动很久,时间不多了。

张念云也不知在犹豫着什么。

明明她好不容易才赶来这边,却迟迟没有动作,反而伸手,拨开资料,一张张捡起了路迎酒的照片。

她已经看过照片很多次了,连顺序都记得清楚,将它们按照时间线叠在手中,厚厚的一沓。

“……”路迎酒微微皱眉。

她这是在做什么?

照片整理好了,张念云默不作声地看着。

第一张,路迎酒还只是刚出生的婴孩,庄雪在医院病床上怀抱着他,露出笑容。

和其他照片一样,它是偷拍的,从病房的窗户外偷拍的,有点模糊。

张念云伸手,轻轻摸过照片上婴儿的小手,不知想起什么,唇角勾起笑容。

——和之前一般,她露出了路迎酒不能理解的、堪称温柔的神情。

这神情,像极了她看叶枫时的模样。

明明只是个监视者而已。

她一张张翻过照片,翻过他自出生起的岁月。

看他堆沙堡,看他独自跳房子,看他认真写作业,看他蹲在路边看小商贩的金鱼……

这么说或许很奇怪。

但张念云是看着他长大的。

手指细细摸过了每一寸细节。

直到最后一张照片,定格在路迎酒放学的背影。

石碑上符文波动得更加厉害,天道狂躁到了极点。

张念云把照片重新叠好,锁回铁盒子中,自言自语道:“要是你能见到叶枫就好了,你们肯定会是好朋友的。”

她不知道的是,多年后巧合之下,叶枫真的认识了路迎酒。

在路迎酒最低落的那段时间,叶枫天天踩着个破单车,到楼下喊他起床。

两人一同发现了复活的...

真相,一同毁掉了被蛛母侵蚀的山脉,一同工作在酒吧和事务所,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石碑闪烁,似在催促。

张念云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从腰包中掏出了一把军刀。

军刀细薄却有着血槽,是一等一的凶器。她轻轻侧过刀身,寒芒闪烁,又低声说:“要是我能……”

她顿住了。

没把最后半句话说出口。

她拿军刀对准心口,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刺了进去,又狠狠拔出。

路迎酒呼吸一滞。

原来张念云是在这个时候自杀的。

或许她早就意识到这个结果了,所以,才让叶德庸拿了一把钥匙,好在之后继续使用这些照片。

大量的血喷薄而出,溅上石碑。

她请神了,在致命伤下依旧保持了意识,用颤抖的手指沾着猩红,一笔一划在碑上画着什么。

这是难以想象的毅力与冷静。

身体不断失温,死亡的恐惧足以吞没一切,阴冷感觉遍布全身。

此时此刻,她竟然还能画出阵法。

随着张念云的动作,石碑的闪烁慢了下来。

而当她最后一笔落下,无力地扶着墙倒下时,石碑已经恢复如常了。在那阴翳的天边,眼睛停止了转动,像是得到了另类的、暂时的补偿,缓缓合上。

她竟然将自己献祭给了天道。

风雨渐熄。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雨天。

路迎酒退后半步,觉得他的胃部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住了。

沉甸甸的,传来了恶心感与痉挛感,血液冰冷。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误解了一些东西。

一些至关重要、从没有人告诉过他的东西。

张念云倒在了血泊中,瞳孔慢慢失焦。

临死之前,她和陈敏兰一般,听到了谛听带来的心音,勉勉强强凝聚最后一点精神,看向一个方向。

她正正好好与路迎酒对视了。

她微微睁大了眼眸,似是不可思议,以气音喊道:“……路迎酒?”

“路迎酒,是你吗?”

路迎酒下意识想要应答,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化作了缄默,她根本听不到。

正如谛听所说,过去不可被改变。

他无法做出任何事情,包括应答。

张念云就这样等了几秒。

她轻声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但我已经认识你很多年了。”

她好像知道自己得不到回应了,嘴唇颤抖,却露出了一个弧度很小的笑。

带着温柔和释怀。

她说:“我们本来有机会见面的。有一次你找不到人一起跳房子,坐在大院里发呆,那时我就在旁边偷偷看着你。我想陪你一起玩的,还有很多次我都想见你,但是……但是我不应该。”

她有着千言万语想要道出,包括隐藏多年的秘密,包括监视的原因,包括这场无人知晓的自尽,但最终还是失了气力:“你不必知道我是谁,这一辈子都不需要知道。”

路迎酒攥紧了手指。

一种战栗感攀上他的脊椎。

为什么她愿意付出生命...

呢?

他们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讲过啊。

然而,他又想起张念云看向照片的神情。

对于路迎酒来说,她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即便是在此时,他心中除了震撼,也无法生出更多的柔软之情。

情感是需要沉淀的。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这样一个陌生人,任谁都不可能有深切又真挚的情感。

但是对于张念云来说,路迎酒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吧?以至于见他孤独时想要陪他,见他高兴时会随之开心,见他烦恼时也会着急。她躲在暗处,当着一个合格的监视者,过了近十年的光阴。唯一一次破绽,是她见到路迎酒看了路边的金鱼很久,却最终没有买下。

她犹豫很久,偷偷买了几尾最漂亮的,放在他家门口。

年少时的路迎酒见到,自然是很高兴的。

——他以为的意外之喜,其实是一份蓄谋已久、小心翼翼的爱。而他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血液顺着台阶流下,石碑上满是猩红。

张念云完全失力,意识飘散。

在这最后一秒,她的目光似乎透过了镜子,确确实实,落在路迎酒的身上。

路迎酒读着她的唇形听到最后一句话:“你都长这么高了啊……”

呼吸停滞。

她死在了血泊中。

场景飞速远去,眼前一片漆黑。

再亮起来时,青灯幽幽悬在空中。

路迎酒整个身子都僵住了,磐石一般立在原地,任由敬闲将他带入怀中。

两个小鬼一左一右立着,朝他鞠了一躬。

它们说:“请继续随我们来吧,张大人就在前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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