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吁鹰与萧鸾飞并肩而立,收回了望着侯府匾额的目光转而又望向了她,含笑道:“本帅可以帮你。”
萧鸾飞沉默了。
两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经过的几个路人偶尔往这两个容貌气质大相径庭的男女望了望。
良久良久,萧鸾飞突然打破了沉寂:“你要怎么帮我?”
她转头望向留吁鹰,仰首对上了对方锐利深沉的褐眸。
留吁鹰轻一振袖,抛出诱饵:“助唐越泽登基,如何?”
萧鸾飞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轻嘲的笑声自唇间逸出。
“我不傻。”她淡淡道。
留吁鹰的这些话简直就跟哄小孩子似的,她又岂会相信!
两世为人,就算这一世,她沦落得现在这个地步,那也只是她的运气不好,没想到她的重生竟然会让卫国公和谢无端活了下来……
但不表示,她会病急乱投医得把留吁鹰的话当真。
留吁鹰是长狄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说助唐越泽登基?
又岂会是好心,必然是别有所图!
留吁鹰定定地看着萧鸾飞,脸上非但毫无恼怒之色,甚至还笑了:“萧大姑娘,我们长狄有一句古话,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顾非池喜战,本帅被他强留在京城,不能回长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无端在北境肆意妄为,本帅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对于本帅来说,本帅更乐意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唐越泽。”
留吁鹰丝毫没有掩示自己的真实意图。
萧鸾飞紧紧地抿着唇,眼珠里蔓起一点不甚明显的血丝。
他帮她,是出于利益。
长狄野心勃勃,
谋的是中原,所以才会忌惮穷兵黩武、好战喜功的顾非池坐上天子之位。
长狄惧顾非池。
就像他们惧谢无端,所以借着皇帝的手除掉了谢家一样。
他是在利用她。
萧鸾飞向后退了半步,与留吁鹰拉开了距离。
“怕了?”留吁鹰低声一笑,带着几分嘲弄,几分诱惑。
“往前一步,是荣华富贵。”
“往后一步,是万丈深渊。”
“萧大姑娘,你说呢?”
话语间,他对着萧鸾飞伸出了手,蒲扇般的大掌厚实有力。
他的动作似在说,他可以拉她一把。
萧鸾飞直直地看着他的手,眼珠里的血丝更密集了。
梁氏要把自己许给一个烂赌鬼。
祖母帮不了她,她的亲弟弟弃了她……如今的她深深地陷在了一片无底泥潭中。
要是她不能成为那最尊贵的人,她就会像现在这样被人踩在脚底下,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她不想坐以待毙。
她深吸一口气,往前了一步,把手递向了留吁鹰,轻搭在了他的手上。
下一刻,她就感觉自己的手上被对方强塞了一样东西,宽大的袖口挡住了他的动作。
留吁鹰又往前走了半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设法把这东西交给贵国皇帝。”
萧鸾飞感觉手上的东西沉甸甸的,直觉地摇头:“我见不到皇上。”
她根本进不了宫,又怎么见得到皇帝。
留吁鹰轻轻地笑:“不是还有唐越泽吗?”
“他对姑娘这般情深意重,姑娘到底该怎么做,不需要本帅再教你了吧?”
萧鸾飞嘴唇微动,胸腔的心脏又开始失控地狂跳,想说,唐越泽恐怕不会愿意的。
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留吁鹰那满是虬髯胡的面庞上,笑容渐深:“萧大姑娘,你总得让本帅看看你的价值,不是吗?”
“若是姑娘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本帅还不如扶个小娃娃登基。”
留吁鹰低哼了一声,最后这句话似刀子般狠狠地刺了萧鸾飞一刀。
心绪混乱的萧鸾飞还在想着唐越泽,完全没有注意到留吁鹰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主动权——明明一开始是留吁鹰来求合作,到现在,却像是萧鸾飞“求着”留吁鹰。
萧鸾飞眼睫轻颤,轻轻地握住了手上的东西。
留吁鹰一直注意着萧鸾飞脸上那细微的表情变化,扬唇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
他朗然一笑:“本帅等姑娘的好消息。”
留吁鹰轻轻一甩袖,大步流星地走了,巷子里只留下了萧鸾飞一人。
秋风轻轻地拂过巷子边的几棵槐树,自树梢刮落几片半黄半绿的枯叶,在半空中打着转儿。
萧鸾飞僵立原地,没有去看留吁鹰到底给了她什么。
她心知肚明,就连留吁鹰也看得出来,皇帝对顾非池这个
嫡长子并非如传言中的那般爱重,甚至是厌弃的。
真相也确是如此!
上一世,顾非池就是人人唾弃的乱臣贼子,他的身世直到她死前都没有揭开。
皇帝绝不会愿意顾非池这个妄图弑父的儿子坐在金銮殿上。
唐泽越不肯争这个位置。
那么,她就替他争!
萧鸾飞咬了咬牙,下了决心,也把手上的东西捏得更紧了。
走出了她所在的巷子,背对着武安侯府,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步履沉稳。
她打算去一趟皇觉寺。
唐越泽这几日正在皇觉寺独自为废妃柳氏守灵。
经过永辉街时,就听到一个男音激动地喊着:“爹,娘,太子殿下刚下令,给北境诸城免赋税三年!”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青色短打的青年在萧鸾飞的身边急匆匆地跑过,冲到了一对老夫妇跟前,“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北境去了?”
萧鸾飞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朝那路边正在卖柴火的一家人看去。
老妇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先是激动,跟着又萎靡了下去,心有余悸地讷讷道:“北狄人还会不会来?”
“谢少将军不是已经回北境了吗?”老头两眼灼灼地说道,“有谢少将军在,北狄人有什么好怕的。”
自北境失守后,他们一家子来了京城投奔亲戚,但他们的户籍,他们的祖宅祖坟,他们的亲朋故交都在北境。
老妇咬了咬牙道:“要是北境战事平息,我们就回去。”
这一家三口的脸上都浮现出对未来的期望。
对他们来说,北境才是他们的根!
萧鸾飞忽然觉得握在手中的东西有点烫手。
北狄因着顾非池,投鼠忌器。
若是大景没了顾非池,靠谢无端一人,还能守住北境吗?
但这点犹豫也只是一瞬即逝。
如今她自身都难保,江山,社稷,百姓,战争……她顾不着。
萧鸾飞把手上的东西捏得更紧了,继续往前走去,后方的那些百姓还在兴奋地议论着那道公文:
“我家隔壁的邻居也收留了几个北境的亲戚,这要是他家亲戚知道这个好消息,肯定也高兴。”
“是啊是啊,足足减税三年呢。”
“太子殿下真是心怀百姓啊……”
“……”
从减赋税到官府免费租借粮种,再到给安家银子。
一连三天,朝廷都有公文下达,种种政策都是在鼓励流落各地的北境百姓归家,甚至还出具了明文,若有其它地区的流民愿意在北境安居,可由官府为其办理户籍,赠予三亩良田,还免费租借来年春天的粮种,一年后归还即可。
公文不仅张贴在了京城,还由八百里加急发往大景各州。
比那八百里加急的骏马更快的便是鹰,白鹰发出阵阵嘹亮的鹰唳,展翅在高空飞翔着,仅一天一夜就飞到了北境银川城。
几乎是白鹰一到,就被城墙上的守兵发现,立即有人去通报。
短短两盏茶后,一封信就经由风吟的手送进了守备府的书房。
“公子……”
风吟看到谢无端正专注地注视着墙上的舆图,便下意识地放轻了手脚,将门帘轻轻地放下,才走到了书案边。
谢无端背对着风吟,幽深的目光一直看着舆图上长狄的位置。
良久,他才对着风吟伸出了手,风吟就把雪焰刚送来的绢纸交到了谢无端手里。
谢无端终于将目光自舆图上收回,展开信,飞快地一气看完了。
温润优美的唇角泛起一丝笑意,一点点地蔓延至眼角眉梢,荡漾在他眸底。
笑容似雨后初霁般,令室内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谢无端一手捏着那封信,一手自书案上的小匣子里取出了一枚白色的小旗子,将之狠狠地钉入长狄的王庭。
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举重若轻,仿佛挥出了一把寒气四溢的长剑,以势如破竹之势刺向了敌人的命门。
谢无端的表情随之也变了。
从一个温润如玉的皎皎君子,变成了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帅,任何人都相信他会毫不犹疑地挥剑砍掉所有阻碍他步伐的荆棘。
风吟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谢无端,眸子里明亮异常,满含着敬意。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谢少将军,”边昀快步掀帘走了进来,笑容满面地禀道,“前方探子来报,长狄的辎重已经到了丹既平原。”
谢无端坐回到了书案后,一手在案上轻轻地叩动了两下。
他垂眸又去看手里的那封信,似是自语道:道:“北境的百姓们就快回来了,得让他们再无后顾之忧。”
浅浅的笑意荡漾在那张俊美如画的面庞上,语气轻描淡写,却令听者热血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