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阿屠沉声道,“是有人在刻意地散播消息。”
是的!
很明显。
这是有人在散布消息。
散布谢无端还活着的消息。
散布他们长狄再度败于谢无端之手的消息。
留吁鹰铁青着脸,一手抓住了桌角,几乎将桌角捏碎。
雅座外,酒楼小二亢奋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自一楼大堂传来:“咱们掌柜的说了,谢少将军谋勇无双,连战连胜,今天每位客人都送一碟五香花生米和一杯杜康酒。”
“咱们掌柜的一点心意,大家别见外!”
留吁鹰听得清楚,粗犷的面庞上掠过一层薄薄的怒色。
明明北境失守的只是一座六磐城,并且,根据左大将的那封飞鸽传书,谢无端已经率军弃城而走,离开了北境,但是,在下头这些人的口中,却快要成了谢无端凭一人之力就有如神助地拿下北境似的。
“造势。”留吁鹰的声音冷硬似冰岩,目光再次扫向了下方的南大街,掩饰不住眼中的戾气,徐徐道,“有人在造势。”
为谢无端造势。
这时,眼角瞥见顾非池和萧燕飞从酒楼的大门走了出去,站在门口待客的小二乐呵呵地招呼着二人:“公子,姑娘,可要尝尝这花生米,还有这水酒?”
“我们掌柜说了,今天的客人一人送一杯杜康酒,庆贺谢少将军打了胜仗。”
小二热情地直把酒杯往顾非池的手中送。
“是这位卫国公世子。”留吁鹰的口吻十分笃定,目光锐利而冷峻。
雅座内的空气也跟着一变,气温陡然直降,气氛也压抑了几分。
阿屠眯眼在顾非池与萧燕飞之间来回扫视着,沉吟着道:“看来,萧二姑娘的确是从卫国公世子那里得的消息。”
留吁鹰慢慢地点了点头,眼角眉梢平添几分森然的寒意
() 。
在知道这位萧二姑娘是卫国公世子的未婚妻后,留吁鹰就已经猜到了,她的消息来源定是顾非池,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他唯一不清楚的是,顾非池和谢无端两人之间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利益,才结成了联盟。
留吁鹰没有贸贸然去见顾非池。
相比顾非池,萧燕飞这么个姑娘家自然更适合成为突破口。
所以,留吁鹰才会特意来此,想从萧燕飞这里探一探顾非池与谢无端的根底。
但是……
留吁鹰俯视着酒楼大门口笑得眉眼弯弯的萧燕飞,觉得两边的太阳穴一阵阵的抽痛。
这位萧二姑娘满嘴几乎没有一句是真话!
留吁鹰揉了揉太阳穴,意味深长地又道:“这位卫国公世子,怕是所图不小……”
“摄政?”阿屠抬手摩挲着人中的短须,精明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利芒,“大景皇帝油尽灯枯,应当时日无多了,等到大景的大皇子即位,以顾非池的手段和兵权,应该是能压制住大皇子,为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的。”
两人从头到尾是都以狄语交流,因此也没压低音量。
“不。”留吁鹰摇了摇头,幽冷的目光死死地锁住下方顾非池的侧脸,似乎要穿透他的外表直击内心,一字一顿道,“是江山。”
所以,顾非池才会如此尽心尽力为了谢家奔走。
那是为了得军心。
所以,顾非池才会这般煞费心思地给谢无端造势。
那是为了搏民心。
阿屠神色一肃,神色渐渐转为凝重。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喧哗不已,可雅座中的这对主仆眼里似乎只看得到下方这名红衣如血的青年。
午后金色的日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粉,那傲然而立的青年就仿佛一把染血的剑,锋芒毕露,让人不敢小视。
留吁鹰沉着脸将桌角捏得更紧,魁梧的身躯绷得似一张拉满的长弓,但语调仍控制得极稳:“卫国公府世代武将,在西北拥兵四十万。”
“既有兵权,又有军心,再得了民心,要谋天下,再容易不过了。”
阿屠颔首道:“大景朝帝弱臣强,无论是从前的谢家,还是现在的顾家,都令大景皇帝觉得如芒在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可自谢家覆灭后,顾家怕是对皇帝早有提防。”
“大景有一句古语:‘唇亡齿寒’。”
卫国公府不想坐以待毙,那就唯有谋一谋这江山了!
说着,阿屠的目光深沉如水,脸上泛起了一种诡异的神采,期待之情跃然脸上,“元帅,大景内乱,对我们长狄来说,是一件好事。”
“两虎相争,就是不斗个两败俱伤,怕也会……”
留吁鹰抬手做了个手势,神情凝肃地打断了他的话:“但若是顾非池可以以雷霆手段,兵不血刃地拿下这片大景江山,镇压住这番乱象……”
大景皇帝老矣,不足为
惧,可若是顾非池这头年轻的猛虎上位……
雅座内,又静了一瞬。
主仆俩皆是露出思忖的表情,一时寂静无声。
“顾非池……还真是好手段。”留吁鹰幽幽叹道,看着顾非池自小二手里接过了酒杯,没有喝,反而振臂一挥。
“哗啦——”
他将那杯中的酒水洒在了地上,这简简单单的动作由他做来,却有一种挥刀而下的力度,透着杀伐果断的气势。
“金鳞军帅旗不坠,英灵不灭。”
说话间,他又拿起了另一杯酒,仰首一饮而尽,可那面具后的狐狸眼却是望向了二楼窗口的留吁鹰。
那幽深的眸子里透着毫不掩饰的挑衅,更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傲慢。
明明他自下而上地望来,却令留吁鹰有种对方身在云端的错觉。
两人的目光只交集了一瞬。
顾非池便毫不留恋地收回了视线,将手里的酒杯调转了一个方向,杯口朝下地晃了晃,滴酒不剩。
接着,他就把那空酒杯递还给了小二,对着萧燕飞轻轻一笑。
“走吧。”
神情温柔中带着几分慵懒,与方才那一瞬的锐利判若两人。
两人手牵着手往北边走,后方还传来小二热情的招呼声:“客官慢走,改日再来啊。”
萧燕飞今天本来是坐马车来的,就先打发了马车和知秋回去,自己和顾非池沿着南大街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南大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街道的两边都是各种商铺,附近还有一个集市,京城周边村镇的百姓时常来此赶集。
今天便是赶集的日子,随处可见来凑热闹的男女老少。
一路上,随处可见往来的行人神采飞扬地议论着:
“老李,你听说了没,谢少将军就要回来了!”
“盈福居的几家分店都在那里送酒水和花生米,说是敬金鳞军英灵呢。”
“要不,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
整个街道都像是沸腾了一样,哪里都在议论着谢无端与金鳞军,一个个与有荣焉。
“我外祖父厉不厉害?”萧燕飞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下巧的下巴微挑,半是撒娇半是炫耀般斜睨着他。
那慧黠的模样可爱得让顾非池的心湖都跟着荡漾起来。
“厉害!”他从善如流地赞道,真心实意。
殷老爷子的确手段非凡,精明能干。
这才不到半天的功夫,就已经在京城中掀起了一片涟漪。
“再过一天。”萧燕飞笑得露出了一对梨涡,伸出一根纤白玉指,轻轻摇了摇,笃定地说道,“保管满京城都知道,谢公子要回来了!”
殷家的产业遍及京城,衣食住行,几乎每个人都会接触到。
只要稍加运作,煽风点火,用不了多久,关于谢无端在北境大败北狄人的消息就能传得人尽皆知。
至于是否
夸大其词,时间线对不对……
三人成虎,谁吃瓜还管什么时间线啊!
萧燕飞的眸子仿佛比更才又璀璨了几分,眉飞色舞地又道:“我已经托外祖父给各地的管事们去信了。”
“这几日又有好几支商队进京和离京,用不了多久,保管全大景都会知道!”
“多亏了外祖父。”顾非池眼底的笑意更深,心中一柔,“改日我再陪他下棋。”
这还真是应了那句:商有商路。
“我回去就和外祖父说,他老人家肯定高兴。”萧燕飞咯咯笑了,笑得不可自抑,觉得顾非池的牺牲真是太大了。
下一刻,她感觉掌心一痒,顾非池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地挠了一下。
怎么?她以眼神问他,他无声地牵引着她的视线往右前方的朋来客栈望去。
萧燕飞这才注意到,客栈的大门口,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正慌慌张张地朝自己看着。
当两人对视时,小厮脸色一僵,匆忙地移开了目光,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另外几人。
萧燕飞一挑眉,一眼认出了对方,低声说:“这是大爷的小厮阿海。”
嗣子殷焕被殷老爷子命人拿下时,就“悄悄”使他的小厮阿海赶回了江南,老爷子也知道这件事,却没有阻止,就是为了让阿海顺利去殷氏族里“通风报信”。
后来,老爷子还跟萧燕飞感慨过两句:
“我年纪大了,回江南一趟这一来一回又累又耗时。”
“倒不如让他们自己来。”
萧燕飞觉得自家外祖父甚是英明,实在老谋深算。
殷家族人果然自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