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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路口两棵郁郁葱葱的老树将马车半遮半掩,柳皇后凝望着着前方大门紧闭的府邸,对着青衣内侍吩咐道:“邓平,你去打听一下。”

内侍邓平连忙应命,推开了车厢的门,可他还没有下车,皇后就看到前方承恩公府的朱漆大门从内打开了,下意识地又唤住了人:“等等。”

下一瞬,着一袭大红直裰,戴玄色半边面具的顾非池跨过高高的门槛从大门内走了出来,身姿笔挺似一丛青竹。

顾非池?

柳皇后透过马车窗户遥遥地注视着顾非池,眸光晦暗不明。

她紧紧地盯着顾非池,一想到柳家现在险恶的处境都是因为他,攥着窗帘的手就更为用力。

“顾非池!”

后方不远处传来少女清脆如铃的声音。

顾非池闻声转头望来,对着守门的小将交代了一句,就信步朝阳门街与延武街的路口走来。

上空,展翅的白鹰也随着顾非池飞了过去,姿态傲慢。

在顾非池路过青篷马车旁边时,柳皇后飞快地放下了窗帘,只露出了窗口的一条缝隙,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

顾非池没有停留,径直走到了街对面。

一棵葱郁葳蕤的槐树下,停着一辆黑漆平头马车,马车的窗口后露出少女清丽动人的面庞。

风一吹,迷离的光影摇曳在少女笑脸上,点点金光似在她白腻的肌肤上跳跃着。

她的肌肤很白,阳光映照下,肌光胜雪,莹润无骨,芳华少女无需华丽的钗环妆点,似那半开半待的娇花般清丽明媚。

顾非池走到了距离她仅仅一步的地方,低头对着马车里的人儿笑了笑,瞬间周身清冷的气质柔化,宛如冰雪初融后的春光。

萧燕飞将唇凑到了顾非池耳边,小小声地说道:“那是皇后吧?”

她刚才远远地就瞧着那辆马车里的人像是皇后,就没走近,让车夫把马车停在这里了。

“她怎么在这里?”

说着,萧燕飞将笑盈盈的目光投向了承恩公府,眼睛晶晶亮的,“莫不是来找麻烦的?”

顾非池不由莞尔,淡淡道:“她刚从天牢出来。”

知秋这时打开了马车的门,顾非池就倾身上了马车,看也没看皇后那边,就仿佛她的存在不值一顾。

“天牢?!”萧燕飞眨了眨眼,显而易见,皇后纡尊降贵地去天牢那种地方自是为了探视承恩公,“皇上还真是待她如珠似宝。”

顾非池含笑颔首,狐狸眼中闪着兴味的光芒。

更厉害的是,连他都没想到,胆小懦弱如柳汌还有这么大的“野心”。

“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顾非池对着小姑娘勾了勾手指。

虽说好奇心杀死猫,可萧燕飞实在是太好奇了,自愿上钩地把耳朵主动凑了过去,便听顾非池清冷的嗓音钻入耳中……

哇哦!萧燕飞小嘴微张,目瞪口呆。

厉害了呀!!

她小心地朝马车外头看了看,似笑非笑地挑眉道:“咦?顾非池,皇后好像在看着你呢。”

对面那辆青篷马车的窗帘被一只手又拉开了一些,只拉出了一道寸长的缝隙,昏暗的车厢中一双眼睛朝这边望来。

很显然,对方这般谨慎的样子是不想让人注意她。

掩耳盗铃吗?萧燕飞突然扬唇笑了,指了指柳皇后那边,附耳对他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被人揭下面具是一种失败,自己摘下面具却是一种胜利。”*

萧燕飞笑得狡黠而灵动。

顾非池一挑眉,先是微微一愣。

接着,他似有所悟,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轻轻道:“说得是。”

顾非池抬手,果断地取下了脸上的那玄色鬼面,并吩咐道知秋:“走吧。”

赶车的知秋脆声应诺,将马车掉了头,朝阳门街方向驶去,刻意在往柳皇后所在的马车边缓缓驶过……

风吹起了窗帘一角,两辆马车擦身而过时,青篷马车里的柳皇后清晰地看到了顾非池的脸。

那是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庞,笔墨难描。

狐狸眼,悬胆鼻,薄嘴唇,完美无缺的五官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张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疤!

怎么会?!柳皇后瞪大了眼,窗帘又被

她拉开了些许。

那辆马车里的顾非池正低头与萧燕飞说着话,微笑时,那双优美的狐狸眼眼尾斜飞,笑容绮丽似骄阳,却是让柳皇后心底发寒。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顾非池的这个笑容似乎穿越了二十年的岁月,与记忆中的另一张面容重叠在了起来。

这一刻,柳皇后觉得她仿佛又看到了顾明镜。

她的心脏似乎停顿了一瞬,近乎屏息。

当年,顾明镜坐在高高的凤位上,总是冷眼俯视着自己,仿佛自己永远都触不到她的衣角,仿佛自己永远要卑微地匍匐在她裙下。

那是一种傲视一切的笑容。

柳皇后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好像见了鬼似的。

等她回过神来,定睛再看去时,那辆黑漆平头马车已经驶远,再也看不到顾非池的脸。

柳皇后:“……”

她只觉周身的血液似都凝结成了冰,一种恐怖的寒栗自脚底窜起。

“邓平,”柳皇后急切地转头去看内侍邓平,“你看到了没?”

“娘娘……”邓平一脸懵地看着柳皇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顾非池刚刚拿下了面具,你看到他的脸了吗?”柳皇后急切地问道,窗帘被她攥得皱巴巴的。

“奴婢没看到。”邓平摇了摇头,说着,就往阳门街上那辆飞驰而去的马车望去,“顾世子不是一直戴着面具吗?”

“不……不是!”柳皇后抬手指着前方的那辆马车,那只手不可控制地颤抖着,“他的脸。”

“他的脸上没有伤,一点伤痕都没有。”

下一刻,疑问自然而然地浮现她心头,顾非池既然没有毁容,为何要戴面具?!

柳皇后的两耳嗡鸣作响,耳边似近还远地传来了邓平干巴巴的声音:“听说顾世子十三岁时在西北战场上毁了容,脸上留下很长的一条刀疤……”

说着,他伸指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足足有三寸多长,跟条血红的蜈蚣似的,吓人得很,皇上当时是亲眼瞧过的。”

“顾世子在外头从来不会取下面具。”

“娘娘是乏了吧?”邓平小心翼翼地看着柳皇后,给她斟了杯药茶,柔声说,“这几天娘娘担心国公爷的安危,夜里都没睡好,奴婢看着也心疼。”

邓平将药茶奉到了柳皇后手边,而柳皇后一言不发,恍若未闻地盯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

邓平随口唏嘘道:“这顾世子的眼睛看着还是挺像先皇后的。”

柳皇后周身一颤,猛地朝邓平看了过去,眸放冷芒。

凤仪宫上下素知,先皇后顾明镜就是埋在柳皇后心头的一根刺,哪怕二十年过去了,人死如灯灭,可那根刺就不曾拔出过,还越陷越深,凤仪宫中根本无人敢提先皇后。

邓平吓得赶紧跪下,匍匐在地:“奴婢该死,不该妄言。”他的额头抵在马车的地板上,身子簌簌发抖。

滚!”柳皇后一振袖,语音发紧。

她一不小心将桌上的那杯药茶翻倒,茶水倏然倾倒而出,沿着桌面淌落下来……

邓平也顾不上收拾那杯翻倒的药茶,连滚带爬地从马车上下去了。

柳皇后再次抬眼看向了前方那辆几乎快要看不到的黑漆马车,两眼恍惚,魂不守舍。

“很像吗?”她喃喃自语着。

“顾明镜当年怀的孩子真的死了吗?”

当这句话出口后,柳皇后陡然发现后背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中衣都被浸湿了,又冷又粘,那沁人的寒意如大网般将她绞住。

当年,皇帝曾亲口许了她,她才是他的妻,她生的孩子才会是他的继承人,未来的储君。

他说顾家自恃功高盖主,不能助长顾家的野心,他亲口答应她,绝不会让顾明镜腹中的孩子出生的。

可是——

柳皇后混身战栗不已,心里浮起一个恍若来自无边地狱的残酷声音:

万一呢?

万一顾非池真的是……

嘶——

那窗帘被她硬生生拽出了一条裂缝。

而她毫无所觉。

灵魂像是被生生地撕成了两半,一半在这里,另一半回到了二十年前。

当时,皇帝明明许了她的,却任由顾明镜封宫大半年,几乎等到顾明镜腹中的孩子快要足月,他才亲自去坤宁宫赐了那杯毒酒。

她不放心,踌躇许久,终究也去了坤宁宫。

看到的是一袭红衣的顾明镜躺在纱账之中,香消玉殒。

那一幕的冲击力实在太大,柳皇后当时也只看了一眼,就又匆匆离开了……

她完全没注意顾明镜生下来的那个死胎。

柳皇后又一次低声自语:“那个孩子真的一出生就死了吗?”

额角不由淌下了一行行冷汗,耳边响起方才在天牢时大哥柳汌谆谆的劝告:“妹妹,会不会是皇上?是皇上……想要卸磨杀驴了!?”

“妹妹,你可不能为他人做嫁衣。”

是了。

从前无论怎么样,皇帝都会维护她,维护她大哥的。

只有这一次,无论她怎么求,都没用。

皇帝甚至还说出了“阿泽此生再无继位的可能”的话。

柳皇后觉得自己的脑子像似要爆炸似的,脑子里嗡嗡嗡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

难道——

她又会输给顾明镜?!

为他人做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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