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一瞧,看一看,我这里的马匹匹都是难得的骏马,瞧瞧,这可都是千里良驹。”
“千里挑一,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那中年马商直把他的马吹得天花乱坠,看到宁舒与萧燕飞时,眼睛一亮,用庞大的身躯拦住了两人的去路,笑道:“两位小姑娘,看看我这里的马吧。”
“我这马是这马市里最好的马了,你们看那这匹白马,马隆颡蚨日,蹄如累麴……水火欲分明。”
“水火欲分明?”被拦下的宁舒不太高兴地撇撇嘴,“你知道哪里是‘水火’吗?”
“……”中年马商登时就跟哑巴似的说不出话来了,掩饰地推了推礼帽的帽檐。
宁舒抬手指了指那匹白马的马首:“水火在马的鼻两孔间门。”
中年马商额角滴下一滴冷汗,知道这个衣着华丽的小姑娘是个懂马的,也就不再乱吹他从前听来的马经,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小姑娘也是个懂行的啊。”
“姑娘既然懂行,想来也看得出,我这些马可是难得的好马。”他也不尴尬,笑呵呵地套近乎,“你看,这些马全都身躯匀称,肌肉结实,皮毛也都油光发亮,一个个都昂首扬尾的,嘶鸣声也很有力……”
宁舒朝马圈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小声对萧燕飞道:“不过尔尔。”
他这些马虽不至于是劣等马,却也不过是中等的普通马而已。
萧燕飞的目光落在了马圈中一匹落单的小马驹上,它瞧着其貌不扬,瘦弱的体型娇小如鹿,浑身乌黑,大大的眼睛湿漉漉的,头大颈短,衬着细瘦的四肢,尤为突兀。
周围的马全都不理它,它一匹马缩在角落里,可怜兮兮的。
萧燕飞本想再多看它两眼,但宁舒晃了晃她的胳膊又往前走,娇声道:“燕燕,我们去别处逛逛,这马市里还卖马鞭、马鞍呢。我去年在这里买了根马鞭,特别好
用。”
“这里还有几个老师傅特别擅长打马铁,你见过打马铁吗?”
宁舒的小脸上就差写着“你没见过吧”。
萧燕飞还真没见过,如她所愿地摇了摇头。
“哎呦,姑娘果然是懂行的。”中年马商没做成生意,倒也不恼,还是笑嘻嘻的,又凑过来与她们搭话,指着右前方的一家摊位说,“那家的马具好,顶顶尖的,用料好,手艺也好,他家的师傅连马铁也打得好。”
宁舒随口应了一声,等走到那家摊位时,才发现那马商在马具上倒是没夸大其辞。
她挑了根缀有大红络子的马鞭,抓在手里掂了掂,又扯了扯,“燕燕,这马鞭确实不错,是北境的制法,鞣制皮子时有他们独家的秘方,制出来的马鞭比普通马鞭轻盈,却更结实,更耐用。”
摊主热情地招呼她们:“两位姑娘,除了马鞭,也可以看看我这的马鞍、马辔,这全是我们自家做的,真材实料。”
宁舒又拿起了一个饰有铜铃与红色流苏的马辔,越看越喜欢,道:“燕燕,我定了一匹白色的小马驹,它戴这个马辔,应该会很好看吧。”
“不过,这马辔的大小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买!”萧燕飞用笃定的语气帮她拍了板,“马驹总会长大的,等它长大了,就能用了。”
“说得是。”宁舒深以为然地直点头,觉得这话实在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她一次买了两套配套的马鞭和马辔,让大丫鬟付了钱后,又兴冲冲地招呼着萧燕飞继续往东北方向走。
“我看到了,就那家,我定了马驹的那家马商,胡氏马场。”宁舒带着萧燕飞一起来到了十几丈外的一家摊位前。
摊位上方挂着一个相当简陋的匾额,也就是在一块木板上,以黑漆写着“胡氏马场”这四个字而已。
“胡老板!”宁舒笑容满面对着一个留着花白络腮胡、挺着将军肚的马商挥了挥手,“我去年跟你定的马驹带来了没?”
胡老板的脸色一僵,与身旁另一个一十几岁的年轻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细眼睛的年轻人搓着手,赔笑道:“姑娘,那匹马驹刚被人买走了。”
被买走了?宁舒仿佛被当头倒了一桶凉水似的,笑容一敛,从她的荷包里取出了一张文书,不快地说道:“胡老板,我去年可是交了定金的!”
宁舒心里很不痛快,如鲠在喉。
去年她来这里看马,看上了一匹三个月大小的白色马驹,是一匹极好看的突厥马,可惜是别人订的,她就和这胡老板说好了,明年给她带匹突厥马的马驹,也要白如初雪的。
当时她还与这胡老板签了文书,付了定金的,盼了整整一年,才等到今年重开马市。
胡老板摸了摸下巴上花白的络腮胡子,漫不经心地敷衍道:“不就是一十两银子吗?”
“顶多我把定金一分不差地退给你。”
“阿七,你去取银子。”胡老板转头吩咐那细眼
睛的年轻人。
那叫“阿七”的青年躬身把地上沉甸甸的钱箱拎了上来。
“我才不要定金,我要马!”宁舒攥紧了小拳头,气得小脸都红了,原本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
她才不稀罕区区一十两定金呢,她是为了马驹而来的。
她捏紧了手里的马鞭,娇声道:“做生意就要有做生意的诚信,凭什么把我订的马驹卖给别人?”
“今天你要是不把我的马驹给我,我就把这摊子给掀了!”
“你敢!”阿七冷着一张脸没好气地瞪着宁舒与萧燕飞,并没有把两个纤弱的小姑娘放在眼里。
这些北境来的马商都是游牧民族,自小是马背上长大的,个个擅骑射,平日里也常和那些个马匪打交道,可还没怕过谁!
胡老板又摸了摸络腮胡,忽然望向了宁舒她们的后方,眼睛一亮。
他从钱箱里拿出了一个一十两的银锭子,随手往桌上一丢,一副“你爱要不要”的样子:“定金在这里了。”
说着,胡老板笑呵呵地迎向了几步外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小厮,笑得分外殷勤谄媚,好声好气地说道:“东爷,您来了!”
“不知世子爷可满意小的那匹马?那匹马驹是小的挑了最好的两匹突厥马配的种,通体雪白,筋骨精悍,脚力好,有潜力得很,将来定是匹千里挑一的良驹。”
这不是她预定的马驹吗?宁舒微微睁大了眼,攥紧了手里的马鞭。
“世子爷说了,确实是匹好马!”青衣小厮微微一笑,随手掏出一张银票塞给了胡老板,“这是尾款。”
青衣小厮转过身时,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了宁舒身上,一挑眉,仿佛此刻才看到宁舒似的,“惊讶”地喊道:“咦?这不是郡……唐姑娘吗?”
“莫非那匹马驹是您看上的?”他眯了眯眼,笑得意味深长。
“……”宁舒咬紧了牙根。
而青衣小厮全然不在意宁舒的黑脸,又道:“不妨事。咱们世子爷说了,他的也就是您的。”
“反正世子爷与您很快就是自己人了。”
青衣小厮背着手,晃晃悠悠地朝宁舒走近了两步,表情与语气都相当暧昧,又带着几分示威的味道。
宁舒死死地盯着那小厮,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隐忍心头的怒意压抑不住地节节攀升。
当她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眼角的酸涩时,咬牙转过了身,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宁舒。”萧燕飞连忙去追。
“呵。”后方的小厮随手掸了下肩头仿佛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故意轻哼了一声。
宁舒沉默地往前走着,身形僵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萧燕飞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一直跟着她上了停在马市外的那辆翠盖珠缨八宝车。
当车门关闭后,车厢内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咚!”
宁舒重重地一拳捶在了车厢的箱凳上,宣泄着压抑心头的愤懑
与不甘。
宁舒咬牙切齿道:“柳嘉肯定是故意的!”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不已,眼圈也红了,泫然欲泣。
从方才那小厮的话里话外的意思,萧燕飞也同样听出来了,柳嘉分明早就知道宁舒在马市里订了一匹马驹,故意抢先一步抢走了宁舒的马,以此示威。
“燕燕……”宁舒哽咽道,嘶哑艰涩。
失控的情绪在这一瞬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不止。
小姑娘垂着头,把额头死死地抵在了萧燕飞的肩膀上,环住她纤细的腰身,紧紧地抱住了她,把脸埋住。
“我……最讨厌柳家人了。”
闷闷的声音自她饱满的红唇间门挤出,一行晶莹的清泪自少女的眼角淌落,泪水滚滚而下,滴在了萧燕飞的肩头,浸湿了一片衣料。
萧燕飞轻轻地抚着小郡主的背,温柔地,缓慢地,一下接着一下……
“我真的不想嫁。”宁舒低声道,声音中掩不住的颤意。
“我不想!!”
这一刻,少女身上那种伪装出来的坚强,宛如破裂的盔甲般,统统地卸了下来。
只余下此前一直被她深藏在内心的惶惶,以及对未来的不安。
萧燕飞温柔地又拍了拍小郡主的肩头,笃定地说道:“我算过了,我们小郡主未来的仪宾一定会是一个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萧燕飞的目光从马车那半遮半掩的窗户遥遥地望着马市的方向,眼神渐冷,一字一句道:
“柳嘉这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