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莫要小看那地儿,莫非,你想等到这世间大局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再奋起?”
确实有道理,但他提出。
“滇边,首布局滇边。”
“咦?倒是与我不谋而合,莫非将军对天下气运也有几分神算?”
什么神算,他只算计人心,从不算所谓天机。
“我只是想看看那边生灵涂炭,千里腐尸的模样。”
他没想过,会看见那样一个人。
玲珑红玉模样,却带着让他厌恶的草木清香。
药罐子似的玩意儿。
狡诈,聪慧,能装,从不屈坚贞到日夜缠着哈日尔,让他反复看到人间不堪的嘴脸。
他在想,这女子,到底是比他母亲聪慧的,晓得谋生求利,没有一丝真情。
后来,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了她后,哈日尔就无心思去找其他女人了,甚至也没再笼络城中女子。
再后来.....抱着她宛若尸体一样冷淡的身体,药味沾染到身上,他觉得好苦。
连舌根都带着翻卷的苦。
他在想,她怎么不死?
这世间,有什么好活的?
不过,将人放下后,这人仿佛做梦骂人,又似在反击他。
“你才是妖精。”
“小杂种。”
也许,她想利用他杀她,她不想活,但又不肯自杀,仿佛带着顾忌,于是想着借刀杀人。
他不笨,察觉到了,将她直接扔进了药池里,看她扑腾,看她落汤鸡,看她气若游丝站在水中...像妖精一样看他。
小小年纪,像火焰一样。
只有哈日尔等人那般变态才有那般性质。
他皱眉,转身即走。
——————
原来她会杀人。
瞧见她上一秒跟那个男子卑微无助哭诉为人女不得其爱重的酸楚,问他:那我到底算什么人?你为何又要生我?
那男子不耐烦,还想说什么...
下一秒,已然被她抓住机会。
虐杀。
残暴又冷酷,毫无迟疑,每一刀都致命。
血都带着热气。
他不能承认自己当时是震惊的。
弑父,这在他内心深处是极隐秘的欲望,但也是一条戒尺——他很清楚,若认了羟族的血脉,在那一族,弑父既是天罪。
而天罪,在羟族只有王族为争王位才能做。
若不做,将来他的身世广为人知,又有多少人攻讦他是否念旧父族?想皈依中原?
所以他不能对外人言那不堪的身世,却也曾怀疑自己:你能做到吗
?
这人间大罪,你能吗?
但,这人做到了。
他没杀她。
其实出去就后悔了,马上快速返程,却见地上只剩下了那男人的尸体,早没了刚刚那惶恐小女孩的踪影。
他后来回想:莫非,她也曾洞察我内心隐秘,知晓我在暗处准备处决她,所以,她故意那般....那般以父之情来击溃他的内心。
若是,她好狡猾。
也怀着这样的疑窦,当拢城事败,他第一反应就是军机泄露,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这个女孩。
罗青。
韩柏他们找了她多少年,他只会找更久。
再后来.....
终被她一步步算计,一步步确定她是谁,一步步顾忌她设下的隐患。
他未杀她带来的第一次拢城之败,哈日尔之死,身世之不堪,他以通敌布局她,实则亦被她反布置。
终于再见。
是她,果然是她。
他没管她什么打扮,时隔多年一眼看到,就知道长大后的她还是她。
那双眼.....
这次轮到他在水中。
原来,也没那么强大啊他。
就这么死在她手里。
其实,也无所谓。
他没法言说内心的惶恐——第一次陪着哈日尔入滇边,他第一次看到瘟疫。
忽然就惶恐。
上天上采莲之前,他决意以天底下最高的诚意去找那人。
他想,他们都是杂种,都不堪说,但他们又都那么强大,没人能配得上他们与生俱来的才能跟恨意。
什么天命,天下至尊,都该在他们脚下。
连天山都被他踩在脚下。
本来一切顺利,他欢喜至极,那大萨满当年所以一言,果然没错。
这东西能救她。
他将完成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交易。
她跟富饶优雅的中原,他与辽阔豪迈的草原。
突然,手指被尖刺划破。
他愣了下。
好像.....那大神棍说过这玩意的毒刺带毒。
他,倒是忘记了。
太高兴了。
他看着手指的血从红变黑,怔了片刻,最后一笑。
无妨,他从不失信于人。
他跟他那父亲,不一样。
他,不能失信于她。
说见面,就见面。
流水迢迢,依旧好冷,天山的圣洁随水飘去。
他倒在那,看着她蹒跚流血,背对着他想要离开,也不知要去哪。
他手指动了动,却发现如同幼年一样不能攀爬,只能看着她.....
她上了岸,顿足一下,也不知是否犹豫要回头看他一眼。
奥,没有。
她骑着一头驴走了。
闭上眼,他笑了。
萨满说他不信天机,不信因果,不信一切,是要遭命反噬的。
他那天也笑了。
他猜自己若死,意味着那老头儿也会死。
鬼祟不堪之人啊.....天地不容。
—————
很多年后,江河辞退翰林院的差使,荣归故里,当了县令。
其实按章程,是不允许本地人回归当地当县令的。
不知为何,陛下允了。
一个小小县令,竟是特批。
江县令骑着小毛驴过了山河,入了凉山,在那长成的英俊又癫狂道士的敲诈下终吃到了一顿饭,隔着庭院见到了一袭长衫采药归的女郎。
他怔松,后者也瞧见了他,未说话。
最后他退一步,鞠躬行礼,眼含热泪,未敢多言,只把家里的酿酒跟姑姑做的大饼放在那。
转身准备离去,告诉自己以后要清明守心,匡扶地方,至死不悔。
但耳边忽然听到那人幽幽一句。
“你这饼,是你姑姑又做焦了才给你的么?”
啊?
江河回头,瞧见屋子里探出一个心虚的脑袋,多年了,依旧童贞憨萌,仿佛岁月优待于她,也是真的天赋异禀,天生神力,习真气内法后走山过江如履平地。
他悟了。
心里堵着:姑姑啊姑姑,你又这样!气死我了~!
——————
十年后。
帝王亲巡北地跟南疆的接壤之地,他不入北地,像是守约,外出散心时,未曾想在横绝两地的滔滔江河边沿骤见对岸有马群...
隐隐约约瞧见对岸马群后面有骑马之人。
红衣斐然,长发飞扬,似也才察觉这边仪仗,愣了下。
江河很宽,拍打激浪,水雾朦胧,其实看不清彼此,但....
言洄瞧见马群后面还懒懒散散跟着一些人。
白衣,青衣,粉衣的女子叫喊着什么,给马匹取名,还有曾经的黑衣小将在最后面吊着。
言洄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韩冬冬说过的——让她去北地,北地是一个好地方,人,应当去北地辽阔旷远之地感受天地之开阔。
她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山河江川。
何妨一览,再好好吃饭。
有一次,老夫人实在想念她,带着老嬷嬷跟那些饭菜来书房,他在院子里给玉兰树松土浇水,隐约听到里面的老夫人端庄慈雅的嘱咐。
“有空去游历山河风景,玩一玩,好好吃饭奥。”
他的公子当时低着头,嗯了声,却莫名带了哭音。
这倒是把老夫人弄慌了,还得哄她....老嬷嬷在旁边笑,问要不要拿蜜饯。
把一向端庄自持老成的公子弄得特别窘迫,还很慌。
后来想来,她这辈子没怎么被人哄过吧。
他那会有点惊呆,也想笑,一抬头,却看到奚公站在影壁边上静静看着窗内。
双手负背,久未离去,后来才回头看他。
眼神温厚。
想起过往,言洄忽然明白,也笑了。
一拉缰绳。
后退,转身。
王骑撤退。
岁月倒流,山河依旧。
百年后,他是孤王一身入陵墓。
他的公子,海阔天清入天班否?
如万古不夜周太公,如千年入世周女帝。
如....那许许多多在长河消逝之大义者。
骏马驰骋,他瞧见山顶高坡一狼群,那孤狼屹立山巅,遥望对岸的红衣。
静若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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