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能谈压先帝的太祖陨落,先帝就藏不住内在的昏聩跟歹毒,疑神疑鬼,不惜永绝后患。
估计当时身边就已经有羟族埋伏在旁的细作,宠臣之中本就有佞人,太子卿登基后一一清理,已得真相。
可,于事无补。
“边疆之颓,也是自凉王死后,先帝不断置换名将,重用宠臣,军心动乱,一溃千里。”
“滇边之难啊,浮尸百里,我儿,你可知当年到底死了多少人?”
“所以,明明凉王已经让了一步,郡主却不得不顾忌当年的局势,忍痛以一族之死,为帝国安稳又让了一步。”
“现在,你还以为长公主嫁给你,只是因为琵琶别抱,爱得不得,辱你尊严?你以为自己很重要吗?”
周大人不敢以自己去比肩微生、言跟奚氏三族的纠缠跟恩怨,那是大祸,他也不想招惹,但他也认清另一件事。
“父亲,但您不能否认她代表着王族对我们周氏的觊觎。”
“您,宁可厚待明明有皇族血脉而将来大有可能会危害我周氏的孙女,悉心教导她,却从未正眼看我,也不曾看过我的儿子,为何?”
“难道我们不该以微生一脉的前车之鉴早做提防?”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一直。
哪怕这次杀那些匪人,也是因为知道奚家孽障被利用后的下场,他不敢步后尘,但内心深处,何尝不知自己跟儿子的处境。
“她,不仅夺权,不尊生父,还暗中下毒残害弟弟,您敢说她没做这些事?!”
周大人说着,面上的木然越发深刻,眼底都是满满对长女的猜忌跟疏冷。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天地间自有秩序,他让了君臣,对长公主不敢执夫礼,对父亲更是天生敬慕,唯独对子,还是个女儿,他竟也被其弹压。
“做了,又如何?”
周太公忽慢吞吞回答他。
周大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迷茫中见颓靡,“您,就厌憎儿子如此吗?只因我天资一般,不足以让您喜欢?”
他最敬慕眼前人,如天下人臣服于太祖风采,敬其结束乱世定鼎天下的霸气跟仁义。
言氏有太祖,我家也有当世英豪,既我父亲。
如何能不敬重,如何不想得其认可。
可是.....
周太公依旧背对着他,不愿
看他似的,用此前一样的语气慢悠悠说:“最初,我入了道门,也就一无为懒散的臭道士。”
“但你爷爷不肯,亲自徒步登山,气喘吁吁来问我:当世乱,你的道在能哪里?父母未去,家族青黄不接,承继不力,北地战马之广业无以支撑,是要白送给羟族?”
“我不能答,遂下山,择明主而逐鹿,舍道义而成婚生子。”
“我自然是对不住你跟你母亲的,因不能似奚为臣那般爱重妻子,相扶与共,但起初也说好,托付中馈,绝不辜负,对你也未曾有太多要求,能承继家业也就罢了,天下本也无世代豪雄能代代维持繁荣,不管是国家,还是氏族,三代而斩是常有的事,到我这一代,已经好几代了,出一个你,也不算太过分。”
周大人本来满腔的脾气,闻言又不知如何释放。
感觉被嫌弃了,又好像没有。
但父亲的确回答他了——确实觉得他天资一般。
他父亲是不至于对他撒谎的。
“所以父亲果然更喜爱天资超凡的孙女,倒是儿子不如人。”
周太公淡淡道:“你也有比我好的地方。”
周大人微怔,眼底略有微光,“比如?”
“你到底生了一个天资超绝的血脉,而我不能。”
周大人:“?”
“但我也有比你好的,既我到底没生一个不堪的孽障,而你生了。”
周大人脸色变幻,又跪了下来,趴伏在那。
“父亲,到底是怪我当年所为,为了庇护他,害了阿茹。”
堂弟的女儿,既周燕纾的堂姐,确实是惨死,他无可抵赖。
只是当初周太公在外游历,后来回来也没提起这事,周大人既侥幸了许多年,以为已经过去了。
没想到....
“当初我想杀,你可知为何没杀?”
周大人不敢说话。
周太公微笑:“因为你的女儿说,这样的东西留着比杀了有用。”
“其实这样的话,你的妻子也曾说过。”
“两家联姻,说好的事临阵变卦,是大忌,你搞出一个儿子,你当陛下不追究?长公主就这么忍了?她还真就忍了,怀孕不算什么,能生下来才是本事——她默认让你的儿子出生。”
周大人抬头,眼前闪过病重而逝的发妻,恍惚间有些念头一闪而过。
似明白,又不太明白。
“你怪我不培养你,对你不够重视,你可知,这样的纵横心术,你一开始就学不会。”
“学会的都是身在局中不得已的人。”
“长公主亦如此。”
“你担心自己,担心周家,她却更担心自己的女儿,为长远计,宁可放一个靶子给言氏平衡燕纾的处境,而非等我故去,王族杀你,再拿捏燕纾为傀儡,将她胡乱联姻,最后拿捏整个周家,她太懂得女子一旦被困入婚姻,所托非人有多吃亏。”
“有了那个孽障,有你
拖后腿(),王族的棋步才能缓和?[()]?『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给燕纾成长起来留出时间,桁帝对她的打算也会更谨慎。”
周大人双手撑着地板,掌心薄凉,“她,不怕我所生之子真的威胁到燕纾?”
周太公:“如果真有这般天赋,那也活不长,孕,生,养,长成,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光你一个做不成。”
周大人抬头,“您难道不会保吗?父亲,实话说,假设麟儿天赋卓绝,比拟燕纾,您会选谁?”
周太公:“选燕纾。”
周大人不信,骨子里的传统促使他不信。
周太公笑。
“涉局者,若有付出,必有所得,平白无故要插进来得享受权力的人,只会破坏平衡,除非你的儿子有你的父亲我这般能耐,否则区区小才能算的了什么?”
“这天下间的聪明人还少了?”
“光你张叔提过的所谓天之骄子人头就足以填平外面的池塘。”
“吾儿,今夜与你所言,其实没必要,你到现在都没察觉我的目的吗?”
周大人少有能跟自己父亲这般推心置腹的时候,发怔时,听背对自己的人淡淡一句。
“你张叔,已经在送那孽障上西天了。”
“拖住你,不让你太难堪,是为人父予你的一场体面。”
周大人难以置信,猛然抬头,身体都在抖,却是一寸寸发麻,不敢有任何举动,因为周太公走到了跟前,双手负背居高临下瞧着他。
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叹息。
“你刚刚竟敢问我那样的问题,倒是如燕纾临走之前预判的,她倒是让我帮忙回答你。”
周大人手指曲起。
“王权之下,区区庶子。”
周大人神色惊骇。
“这就是她给你的回答。”
“你始终不明白自己得利在某个规则,却又妄图让你鬼鬼祟祟生下的儿子违背这个规则,你知道破坏这种规则带来的坏处吗?”
“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你的堂弟他们同样也可以违背规则,若是能力越过你,既可以旁支越主枝,造成周氏内乱。”
“你当自己不被厌憎,你当燕纾这些年是怎么越过你一步步掌握家族脉络的?不过是在利用你犯过的一次次错误。”
“我们拥护陛下,立长立嫡,我当年掌管周氏,也在嫡长,你,亦然。”
“都在用最小的代价维护稳定。”
“我的儿,你当我不想培养你吗?”
“是你先让我看到了你的自毁城墙。”
“好了,你等下也得急着给那孽障收尸,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我再问你一句。”
“那些个匪人,是否撺掇你去暗杀你的女儿?”
周太公衣袍垂挂,这才显他长袍磊落,体态英伟,似是真飘飘欲仙的道人。
可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刃。
周大人睁大眼,努力仰头对视着周太公,嘴唇上的血色一寸寸消失。
() 周太公面带微笑,再次问。()
“是否让你联络保护她的部曲传递情报,再转达给他们的人,趁着陛下病重,如同当年刺杀微生琬琰母女一样,几日后,在阜城县返王都的路上埋伏她跟太子,然后,你再扶持突狡那个蠢货上位,从此完成你的志气,证明你的能力,也替我周家寻一个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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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儿,告诉为父,你也跟奚家那个孽障一样上套了吗?”
周大人这才发现转过身来的父亲腰间有一把软剑。
那是他曾经出道门入乱世斩杀四野的随身凶器。
他也想到了奚为臣乱刀砍死独子的事迹.....
那可是个文官啊。
而他的父亲啊,文武双全,盖世英豪。
而今日十五。
会是他忌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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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路,骑兵疾行,也是在五日后既月二十才抵达龙凤关。
此地,是北地南部于中庭往王都的交汇之地。
到这里就可以走水路去王都,一路会安全许多。
他们遥遥已见码头。
因为前两日下了雨,水声涛涛,略有湍急。
正要加快速度。
突然。
言洄远远瞧见了那些在码头等候的船只,微微皱眉,心有疑窦,正想问周燕纾,突然!
“敌袭!”
箭雨从两道边上的密林中飞出,穷凶极恶,如同当年埋伏微生琬琰那般急切又密集。
不留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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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城县入境,过了凉山,天气竟好了许多,众人回到故乡,心情好了许多,而柳缥缈倒显得不安局促了,几次欲言又止。
罗非白看了他一眼,道:“想去看望那些受害者的坟茔吗?”
“是,又怕自己无脸。”
柳缥缈苦笑着,脸都红了,别开眼。
罗非白:“左右,你也是不能跟他们一起入县城的,倒不是怕引起非议,而是你父亲仇敌怕是不少,加上一些苦主若是得知....你不安全,要另为你寻一去处,但可以先去看那些受害者。”
这个安排也是理所当然。
江沉白要跟着一起去,奈何衙门里的事累积成山,光张叔一个肯定搞不定。
张叔:“既然大人让章貔跟着,这样也可,但要多带些人吧,免得遇上什么差池,我等后悔不及。”
罗非白不置可否,清点了几个后来招进衙门的差役。
都到了自己地盘,哪里会有什么事,当地百姓也都认得大人,拥戴得很。
众人放下心,柳缥缈问凉山王寺在哪。
路过不见吗?
“在山顶,那地方不吉利,去过一次,到了儋州,被姓曹的事一吓,本官的旧疾就犯了,可见是有点门道在的,你官运不行,本官还行,还是有点忌讳的好。”
罗大人讲话果然实诚,惹得柳缥缈哭笑不得,观望了下山顶,
() 到底没强求。
说实话,是有点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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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山下,就进入县城地界了,两边彻底分开。
道口,温云舒没拉住侄子,后者高声喊:“非白叔叔,明日要来我家吃饭不?爷爷忌日....”
温云舒捂住他的嘴,面带涩然。
罗非白一怔,恍惚想起来好像的确是温廉的忌日。
温廉本就亡故大半年了,自她骑驴进黎村成了通奸犯,至今也有几个月了。
原来真的快一年了。
“未知,若是有事缠身,不定能去,不必等我。”
“那...好吧。”
男童失落,温云舒神色恬淡,最终深深看了罗非白一眼,压下眼底的忧心,温淑行礼后离开。
江沉白让李二分路护送,免得遇上什么变故,毕竟是年轻女子。
一回头,他瞧见罗非白已经带着柳缥缈走进了另一条小道,过溪流,绕了县城城郊。
“沉白,走了。”
“来了,大人,我们在县衙等你。”
诸人分道扬镳,马上的罗非白抬手微摆,背对着他们,而天日光辉正好。
衬她白衣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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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了。
又走进了半个黑夜。
天开始昏暗了。
柳缥缈疑惑问:“这么远吗?罗大人。”
罗非白:“坟茔之地,难道还能挨着活人聚集的县城吗?”
“有道理,那还有多远呢?我是怕您身体不好,太晚了没吃饭,饿着。”
“的确饿了,不过也到了。”
往前看,的确看到了一大片的坟茔。
因为尸骨才挖出来没多久,本来女儿家死了,大抵许多门户是不愿意让其祖陵的。
女子苦,生来苦,死后苦。
无主飘零。
但,有些人家是例外,而作为县官,心有怜悯,不知何时给批了一块坟地,于是有了这一片新新的坟茔,可供后人前来祭拜供奉。
“大人,是好人。”柳缥缈下马,站在这些被打理干净,但还可以瞧见某些土坑显然还未完全收工的坟地前面,面露感慨。
“好不好的,也无甚意义,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这些功夫大多是做给活人看的。”
好生凉薄的话。
柳缥缈回头,看着同样下马的罗非白,后者在几个差役中显得那么醒目,面带倦色,仿佛在春生时灼灼其华但近尾声欲凋谢的白玉兰。
透着几分萎靡的美感。
男女雌雄,莫辩其色。
“大人,仿佛不忌鬼神,是因为心里没有遗憾吗?”
“有的吧,不堪对人言罢了。”
“世上人大抵如此,不过我的遗憾可以与人说,比如与大人说。”
“官运?”
“不是,是,与奚玄此人一较高下,大人可会笑我?”
“不会。”
“这些坑是还有女尸未能进去?”
罗非白本在看那土坑,闻言回头瞧他,“谁说是女尸。“
“你看看喜欢吗。”
“用来埋你的。”
“你不是最喜欢活桩养运之术吗?”
黄昏的光还在,半昏暗。
她在黄昏里,而柳缥缈在昏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