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黎再一次见到过去的尤斯坦时,
那场换眼手术已经完成了。
他可能也再也不会有机会亲眼看见那场移植手术,尤黎站在他熟悉的房间里,这是六百年多年后他和尤斯坦待着的那间房。
房间的大体格局都没有变,新旧程度也并无差别,尤斯坦本身就是一个物欲程度低到令人发指的人。
这是这栋研究大厦分配给每一位实验体的标准间,零号的房间在走廊最深处。
这里很安静,一般无人打扰。
而尤斯坦穿着实验服,他面对着大门坐在床上,许久都未变动姿势。
尤黎来到他面前,眼里有些难过的,抬手想去触碰对方的双眼。
但这里蒙着一层纱布,药水的黄和析出的血让它斑驳不堪,从尤斯坦的面上看不出这有多疼,因为他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
只是从面色的苍白上看这并不好受。
尤黎在这站了许久。
尤斯坦就一动不动地在这坐了许久,他不像一个活着的人,像一块嶙峋的青石,它摆在那,仿佛会随山海一般永恒不倒。
尤黎没有见过这个时候、这种状态的尤斯坦,他见到的是几百年后经过人类社会冶炼,再脱身而出即融入又相驳的尤斯坦。
但现在的尤斯坦仅仅只是一个零号。
只是一个最简单的数字代称。
他来到现实世界的三个月都在暗无天日的诊疗室对过,每次睁眼面对的都是无休止且名为消除的治疗。
进到副本之后的生长都待在一个一平方米不到的展列管中,泡在生长液里,全靠输送管生活。
离开展列管后面临的第一件事是移植换眼手术,没有人告诉过他,作为一个人类要怎么在这个世界存活。
尤黎想了很多很多,他想到了他在登天梯上遇见尤斯坦时,对方手中翻阅的那本书。
他想到了他睡着之前,尤斯坦抱他去书房提得那箱营养剂,它长备在这,是对方唯一的进食工具。
R区不存在人类正常的食物。
他想到对方没有任何活人气息的房间,但尤斯坦在这住了很久很久,很多年、很多年。
尤黎垂着眼睑,眼里盛满了难过和悲伤,但他知道这只是过去,过去里的人感受不到他任何的存在。
他只能无能为力的,用指心触摸着粗糙的纱布,声音很轻很轻,问对方有多疼。
尤黎的呼吸也变得困难,
仿佛同受这一份痛苦。
明明是两具身躯,他们之间却像一人。
尤斯坦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尤黎甚至触摸不到他的体温,他听不见对方的呼吸,感受不到对方的任何气息。
不能进行任何的交流与拥抱。
尤黎什么都做不到,无助感近乎攀上了他的全身,他陷在很深层次的梦魇里,所有的自责和愧疚都找不到任何的弥补办法。
他抱着零号开始掉眼泪,连眼泪都滴落不在对方的身上,它在空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过去留不下任何的痕迹。
那怎么办呢?那要怎么办呢?
尤黎心里好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他喘不过气,耳鸣目眩,重重闭上眼再睁开时,却骤然陷入了一阵熟悉的黑暗。
有人在这片黑暗里抱着他,这个怀抱温暖而干燥,尤黎所有的情绪和痛苦都在骤然间被这个拥抱接住,无力感都叫人稳稳当当地托住。
他无法自拔地伸出手臂回拥,呼吸不稳地把自己也埋了进去。
尤黎听见尤斯坦在他耳侧低低问他怎么了,他带着囫囵的哭气,说自己又做噩梦了。
生物芯片的影响,他一旦靠近尤斯坦,就会在睡着时梦到这些。
尤斯坦给出解决办法,“等你睡醒我再过来?”他说着,准备抽身离去。
尤黎又有些无措,跪坐起来去拉住人,“但是你不和我在一起,你会不会难受?”
尤斯坦在他面前半蹲下身,“会,但不想见你哭。”
尤黎心里一下酸酸涨涨的,“那我不睡觉了,反正天很快就亮了,就几个小时了。”
尤斯坦沉默片刻,“好。”
他直起身又坐下来。
尤黎问他,“我睡了多久?”
尤斯坦,“没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