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敛慢慢走过来,“先前想夫人
() 留下来,用的手段狠了些。”他俯下身从后执起尤黎的手,半握起来,原本还要说得话没了下落,定定瞧了片刻,才突兀地笑了笑,低低说了八个字。()
他贴着尤黎的耳畔说,太过近,反而让清晰的话语变得很远,过了很久,尤黎才反应过来那八个字是什么,值得人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轻声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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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里的“老”字并非白头到老之意,而是生死与共。
“罢了。”尤敛又说了一遍这二字,他道,“为夫舍不得。”
尤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就像他不知道在他睡着之后发生了什么,他隐约猜了出来,却不敢问,也知道不能问。
但很想、很想问。
尤黎陷入一个檀香悠长沉厚的怀抱里,有人拥着他,教着他,在他耳畔说了一句他听了很多遍很多遍的话,“莫怕。”
但他突然就止不住地发抖。
像是身体早一步比他预料到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有浓稠的气丝丝缕缕从尤敛的指尖溢出,和棺材里的如出一辙,它们汇聚到一起,钻进尤黎的手心里。
系统的机械声在他耳边清晰可闻,不带任何温度,“道具——长明灯,已被激活。”
尤黎的呼吸莫名变得极其困难,他盯着手里的火光太久,视线都开始被刺得发晕。
眼里只能看见一旁执着他的手。
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火光的影子倒映在上,影影卓卓地飘动着。
尤敛在教着他。
语气不急不徐,明明嗓音极轻,却仿佛能贯彻人的全身,直击到灵魂深处,再不近人情地一个字一个字冰冷往下刻。
祂说,“天降大火。”
于是——天降下了大火。
尤黎眼前迅速漫上一层黄晕,他抬起脸,惶惶然之间以为是日落了,夕阳西下,天都变成了橙黄色。
直到滚烫灼热的高温来袭,他才后知后觉,那是火光映得天边都发起了黄。
尤黎张了张唇,说了一句话,但他却没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因为他喉咙艰涩发紧到只能发出气音。
他茫然地问,“为什么?不是不让我走吗?”
尤敛不知为何,笑而不语。
尤黎只自顾自的,好像很难受很难受,“你想让我留就让我留,想让我走就走……”
他身后人俯下身,气息缱绻地吻在他的耳颈处,像在道着歉。
尤黎突然就说不下去了,他心里有奇怪的胀痛,带着一种自己都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的迷茫的痛苦,闷闷的,细细的,原本只有很小一点,然后慢慢地在他的心底扎根发芽。
“你可不可以和我说一说我没有想起来的事情?你在这里待了很久吗?有个npc和我说,她和我说这个副本已经启动过上万次了。”
“每次都是三天吗?有时候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多几天?我算了算,
() 是不是得要一百年那么久了……”
尤黎说了很多话,他身后的人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他铺垫了很多很多,才问出了那一句最想问的问题,“长明灯是给谁点的……是我吗?你求的是……是什么?”
他没等到回答。
尤黎有些困惑,“你怎么不……”说话。
他转过脸,却一瞬僵住。
瞳孔一瞬紧缩又放大,然后迅速地开始全身发抖,明明周围热得要命,冰冷的寒意却直直从他的后背窜进了尤黎的头顶,蔓延至全身。
尤敛浑身上下都在融化,他像是在被剧火烤着,半张面都被烧毁了,滋滋冒着腐液,化脓滴落,再焦化落灰。
他的神色却半分不动,甚至隐隐还带着笑,眉眼平和得半边像神佛,半边却宛如鬼相。
像什么都好,就是不像人。
在火灾里死去的大部分人在被烧死之前,都是被呛死的,死人不会感受到被火燃烧焦化的疼痛感。
但灵堂并未有任何的火燃起。
没有人会在活生生被火烧着的时候,表情不动分毫,甚至和寻常并无不同。
他的喉咙都被烧穿,破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血液汩汩冒出后又迅速被烧干。
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再出过声。
尤敛直到现在才开口,“是。”
声带硬生生被拉扯后发出的嗓音嘶哑发虚,他低声叹了叹,抬手去抚了抚人的发。
他的手只剩下半边白骨。
尤黎牙齿都在打着颤。
“这长明灯为夫每日每夜都会点。”
“所求不过三件事,望我心挂之人能平安顺遂,无病无痛,无灾无难。”
可尤黎的病从始至终都没有好过,不平安也不顺遂,最后还出了车祸,怕疼怕痛,连站起来都不会了。
尤敛望着人,缓声道,“只是无一字如愿。”他道,“夫君时常想,你在我身边待了六年,从未出过波折。”
“不曾疼过,不曾苦过。”
“偏偏我一走,似乎世间所有的苦难就都给了你。”
尤黎面色惨白,说话都在抖,“怎么灭火怎么灭火,怎么……”他扑过去,明明之前一直在怕,现在面对被烧成这样的一具躯体却仿佛不怕了,他在哭,“不要烧了,不要烧——”
他颤着指心去摸人那些烧焦的伤口,想去用自己挡火,但他连火在哪都不知道。
尤敛垂眼看着,轻叹一口气,“阴阳相隔,夫君纵有千般万般之法,也只能如隔水相望,护不住你。”他道,“于是我总是想……”
“夫人在我身边就无事了。”
尤黎不想听,他去捂人的嘴,“你不要说了,别说了。”
裸露出的声带让每一个字的振动都是触目惊心。
尤敛却在笑,“罢了,为夫无能,留不住你。”他抬手,温和地去捂住尤黎的眼,“会吓到你,走罢。”
尤黎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他似乎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看得见了,他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去看自己的手,近乎哭喊着说,“不要烧,不要烧了,停啊,快停——”
系统的机械声冰冷响起,“道具已进入冷却时间,倒计时:167:53:26。”
整整七天七夜。
像是一块巨石,将人压得彻底绝望。
尤黎突然开始说之前没说完的话,“你想让我走就走,你想让我留就留,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有没有想过我会难受——”他上气不接下气,在哭,“你教我怎么去杀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知道的?”
“我会疼的,我也会痛的。”
好痛,真的好痛。
心脏像塞了一大团棉花,硬物感梗在其中,被血液泡得膨胀涨大,密密麻麻的丝絮连在里面,现在它们被人硬生生地往外扯。
它们已经长在一起了,牵一发而动全身,是被抽筋剔骨的痛。
他被人教着亲手去杀死另一个自己,怎么能不疼,怎么会不痛。
尤敛微笑,“会记着夫君吗?”
尤黎僵了好半响,浑身都在冒着冷,仿佛动一下骨头都会咯吱咯吱地响,只觉得他不可理喻。
尤敛将他拥进怀里,顺着背,慢声哄,“好了,既然不想走,那便再陪夫君一会儿。”
尤黎在他一下又一下的安抚中,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情绪突然一下崩溃爆发,他扯下挡在他面前的手,费力地睁大眼去看,“我不怕,我不怕,你让我看看好不好?你让我看。”
尤敛动作停了,不语。
片刻,尤黎的眼前才重新恢复视线,他看了人许久,看了这张同他相似,现下却宛如修罗的面孔许久。
十指连心,他的十根手指头好像都在发疼,尤黎好像一下没缓过气来,顺过来后骤然狠狠哭着,囫囵不清地问。
“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会是我?”
为什么他生下来就有病,为什么没有人跟他玩,为什么他总是在经历着一次又一次地分离?为什么,为什么?
从他的哭咽声中听不出像样连续的问话,好像只是在狠狠地发泄,情绪彻底崩了盘。
但他面前的人却仿佛清楚他在问什么。
他让人环住,被轻声哄着,“因为我们阿黎是个特殊的小孩。”
尤黎挣扎着想脱离这个怀抱,他不断地摇头,“为什么我要是个特殊的小孩,我不要,我不要是个特殊的小孩。”
他叫人在额角吻了吻。
尤黎好像突然的,在这一瞬间就泄了气,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他痛苦又茫然地哭咽着去回抱住人。
听见尤敛在他耳畔温声说着。
“生来就比别人多很多很多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