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尤黎自己的眼睛,
它熟悉又陌生。
发生车祸的人到底是他的丈夫还是他自己?被撞击到全身剧痛的人到底是他的丈夫还是他自己?如果是他,他为什么会自己杀了自己?他真的被自己杀了吗?
他现在是不是还准备再杀他一次?
这双眼睛就是尤黎的梦魇,他好像被扼住了喉咙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面对死亡的恐惧笼罩住他的全身。
但下一眨眼,他的面前却空无一人。
周围依旧人声吵杂,只有尤黎隔离了人群一般,独自如坠冰窟,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猛地深呼吸一口气,仓皇地找着护士。
护士看他面色不对,匆忙赶过来,“13号,13号?你怎么了?”
尤黎死死抓住护士的手臂,唇色发白,“医生,医生……我要去找医生,我刚刚又看到了,又看到了——”
他慌忙恍惚的话语猛地停住,想起了今天在病房里医生看他的那冰冷至极的一眼。
“我,我……”尤黎找寻着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语无伦次地仿徨无助道,“我不去找医生了,我要打家属电话,我要跟我的家属通话!他说过很快就来接我出院的,他怎么还不来,他怎么还不来,他怎么还不——”
护士,“13号!”
尤黎猛地从无尽的梦魇中回过神,他浑身失力一般,瘫软在轮椅上,掩着嘴大口大口呼吸着,快哭了,“有人要杀我,护士姐姐,医院里有人要杀我,他已经杀过我一次了,我要出院,求求你让我跟我的家属通话好不好?”
一般来说病人出现这么严重的精神失控,护士应该第一时间去喊病人得主治医生过来,但尤黎就好像被人遗弃了一般,没有人再管他。
护士径直把他推到了属于他那层的电话座机旁,因为尤黎的手一直在抖,还是护士帮他拨的号码。
对方好像跟尤黎一样就在电话座机旁一般,第一时间电话就被拨通了。
尤黎有轻微的过度呼吸综合症,他只能捂着自己的下半张脸,将口鼻都捂在小小的空间里,人为地不让自己吸入过多的氧气。
把自己身体控制不住的自发深呼吸用这种笨拙,可怜的方式控制住。
导致他的声音从听筒传出后都带着一股潮湿闷热感,一边急促的呼着气一边带着细微的哭腔,似乎眼泪都快从贴着腮肉的
手指缝隙里流进大张的嘴巴里。
今天的信号似乎好了很多,话筒里的男声不再虚无缥缈,而是真实了许多,像他们的距离无端拉近了,但明明他们还是隔着个电话线在交流。
“怎么了宝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号变好了,他丈夫的声音听着也不再失真,但尤黎总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变得比他昨天听见的年轻了一些。
尤黎一边控制着呼吸,一边困难地说着话,“他们,他们说你出车祸死了,医院跟我说,医生也跟我说,所有人都这么跟我说,我还失忆了,他们说我失忆了。”
男声诧异,“怎么会?我只是出了趟国而已,昨晚刚下飞机就给你打电话了。”他顿了顿,“而且……出车祸的不是你吗?亲爱的。”
因为车祸遗留下来的情绪,因为面对死亡的恐惧太真实了,尤黎相信自己有个丈夫,但现在很显然,他的相不相信已经完全不需要这两个论据了。
他必须相信。
男声问,“你不是因为出了车祸,留下了严重的应激障碍才进精神病院的吗?”
尤黎恍惚,又觉得这个才是真实的,“……真的吗?我是因为这个进精神病院的吗……”
男声在笑,调情般温柔,“当然,不然我怎么舍得把我的宝贝送进去。”他顿了顿,“没想到这个医院敢趁着你失忆骗你。”
“我可怜的小尤黎,现在一定很害怕吧?我听到了你在哭,别怕,我在。”
“我一直在。”
尤黎像看到了希望般,“你说你会来接我出院的,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出院?”
男声故意吊着人胃口一般,片刻才低笑,“今晚,我今晚就能来。”
下一秒,他的停顿让尤黎高高提起了一颗心,“不过,宝贝你知道的,我得收取一点报酬。”他轻笑,“我早就应得的报酬。”
尤黎的过度呼吸终于慢慢停止了,他说,“我有钱的,我有很多钱。”
男声似乎被逗笑了,“你的不就是我的,我的不就是你的吗?”他诱哄着般,想听到尤黎承认,“宝贝,你应该叫我什么?”
尤黎唇齿间都是自己咸腥的眼泪,他摇摇头,松开了捂着脸的手心,只低着眼睑,说不出口,好一会儿才被迫应酬一般,生疏地学着,“我……我是你的。”
男人似乎被他可爱到,“今晚乖乖在病房里等我,别乱跑。”
尤黎总算能松下一口气,但下一瞬,他有些怪异地闭了闭眼睛,好像有个人站在他面前,爱怜又珍惜的,舔了舔他沾满泪水的脸肉。
他捏着话筒的手一抖,迷茫地往空无一人的前方看过去。
听筒里的人道,“乖,晚安。”
尤黎下意识也说了“晚安”,但等电话挂了又反应过来,他们为什么要说晚安?
他今晚不是就能出院了吗?为什么对方一副他还会在病房里睡一觉的语气。
尤黎被护士推回了病房,他不安地在等,频频看向高悬
的时钟(),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直到查房时间到了,也没人来找他。
说会来接他的丈夫没有来,平时会来查房的医生也没有来。
尤黎的满心期待慢慢变得失望,但病房里安安静静的,给他的感觉很安心,不像昨晚,他能感觉到有个人跟他一同住着。
他去浴室里洗了个澡,换上了睡衣,把自己从轮椅上挪到床边坐着,频频看向病房门口。
把自己洗得又香又软又干净,完完全全就像个迎接着自己丈夫到来的小妻子。
但尤黎什么都没等到,直到了深夜,他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才不得不把灯关上,躺在病床上睡着了。
半夜,尤黎突然惊醒。
他明明睡得很好,可莫名其妙就是在一瞬间惊醒了,直觉般连困意都快速消去,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自己半掩着的房门。
好像刚刚有谁进来了,
而他被这个人惊醒了。
他睡觉之前不是关好门了吗?难道是他一直在等人来接他,所以今天忘记了吗?
尤黎借着走廊传过来的微弱灯光,看了看周围,只有他,只有他自己,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
他又躺下来,想重新酝酿困意,可心底隐隐的不安,让他怎么也睡不着。
闭上眼的一瞬又好像恍惚间,有人坐在了他的病床上,发出了“吱嘎”一声。
尤黎倏然睁开眼,却在一片黑暗中什么也没看到,只要他自己,可他却感觉好像有人躺在了他的病床上,喟叹着缓缓抱住了他。
他又出现幻觉了吗?
他真的有病吗?
尤黎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不敢乱动,他怕得要死,只能催眠着自己快点睡过去,明天一觉睡醒就没事了。
直到系统忍无可忍,在他脑子里冷冰冰地说,“有个人跟你睡在一起,你没有任何感觉吗?”
尤黎悚然睁开眼,他在黑暗里往自己旁边过去,没有人,还是没有人。
系统还在他脑子里冷笑着说,“他都快插//你腿里了,你是蠢货吗?”
尤黎听不得这些污言秽语,他想说这里就他一个人,病房里就他自己,但是如影随形的注视却让他自动回想起昨晚枯坐一夜的痛苦。
他昨晚不敢出门,是因为他不确定房门到底锁上没有。
尤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个想法,明明病房的门是锁不上的,但他昨晚莫名有种自己被关起来的错觉。
可现在房门是半掩着的。
尤黎躺在被子里看着那扇透着走廊微光的房门,他小声呼吸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屏住呼吸。
他动作很轻,很缓慢地从床上撑着坐起来了,摸索着找到自己在床边的轮椅,想把自己从床上挪过去。
下一秒,轮椅却诡异般被人推了一下。
尤黎骤然从床上跌落下来,他痛呼一声,眼泪都快掉出来,直觉般感受到身后的危险,没敢再回头看被推进黑暗里的轮椅一下。
忍着疼痛,憋着眼泪和呼吸,用手肘撑着地,拖着他有行走应激障碍的腿,近乎半跪半爬地把自己往半掩着的房门挪过去。
因为前所未有的狼狈,连眼泪滚在脸肉上,又掉在冰冷的地面上。
在尤黎爬到房门的那一瞬间,病房门堪堪擦过他的指尖,就差一秒,就能将他的手夹断,下一瞬,就被无来由的风重重吹紧,“砰”一声合上。
尤黎安慰自己那只是一阵风。
下一秒,他几乎残废的双腿就被什么东西倒拎起来,攥着脚踝往身后的黑暗里拖去。
尤黎死死扒着地面,却还是阻挡不了那股大力,他近乎惊声哭叫,“不要,不要——”想回头看,却发现自己的身后仍旧空无一人,他囫囵呜咽着哭,“你是谁?你是谁,救救我,救救我,医生,医生——”
他想起医生今晚还没查房,下一秒却意识到医生今晚不会再来查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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