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起檐角铜铃,鸟儿扑扇而起。
盛拾月大步走至宁清歌身边,跽坐于矮桌前,下意识牵住对方的手,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宁清歌知她心中不安,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背,温声说了句:“放心。”
清冽的声音一如往日沉静,将对于未知的焦灼抹去。
盛拾月抬眼看向别处,宫殿奢华依旧,偌大的空间对称摆放着六张马蹄腿矮桌,正中高台设主座,六皇女、八皇女都在离主位更近的位置坐下。
淮南王孙女原先坐在别处,见六皇女往前,便主动起身,寻到六皇女身边,扯着对方的衣袍,表情竟有些依赖。
八皇女则是亲自走到太府寺卿女儿面前,邀她往前同坐,因不熟悉的缘故,两人隔着稍远距离,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着。
盛拾月收回视线,便低头抿唇笑起。
若按官职地位,宁清歌应坐在右边、距离主位最近的位置,可她知盛拾月不愿亲近陛下,肯定会选稍后面的位置,所以主动坐在后头,惹得那两个坤泽也跟着她往后坐,直到现在才往前。
“怎么了?”宁清歌偏头看她,如墨玉般的眼眸温润,倒映着盛拾月的身影。
盛拾月不好直说这些小心思,只扯了扯她的手,低声道:“我今天穿了你的袍子。”
“我知道,”宁清歌语气柔和。
盛拾月往日衣袍鲜亮,最喜绯色,可因今日要入宫、不想太过惹眼的缘故,左挑右选,最后取出宁清歌的衣袍。
这衣袍确实素净,青底的宽袍大袖,交领处用银线绣出朵朵莲纹,发丝再用玉簪半束,往日肆意明艳的九皇女,如今倒像个文绉绉的书生,与极具异域风情的深邃轮廓相衬,不觉违和,反倒有种难言的反差。
“很适合殿下,”宁清歌收回视线,温声再道:“等过几日闲下来,再请绣娘为殿下量身,缝制几件素色衣袍。”
盛拾月突然不满,就道:“怎么?你不喜欢我穿你的衣服?”
还是那个祖宗,不过是一句话未称心,就连什么场合都不顾,直接闹起脾气。
宁清歌无奈,便哄道:“怎会不喜欢?我心中欢喜得很。”
盛拾月斜眼瞥她。
闹脾气归闹脾气,隐于桌下、十指紧扣的手是半点没松。
宁清歌再解释:“只是殿下的身形更修长,而我的衣袍稍短,便显得不大合身。”
盛拾月“哼”了声,像是哄好了些,可开口依旧娇蛮,道:“我偏要穿你的。”
她眼睛一扫,就落在宁清歌今日所穿的靛青宽袍上,也不知宁清歌是不是故意,样式纹路都与盛拾月所穿的衣袍相似,一样用了玉簪,但发丝全束起,更显成熟。
两人并肩跽坐,虽相配,可怎么看都是宁清歌更年长温润,而她盛拾月呢,不仅显得年幼,脖颈上还带着个黄金项圈,就像个宁清歌惯出来的童养媳一样。
盛拾月扯了
扯相牵的手,就道:“我明儿要穿你身上这件。”
“好,”宁清歌似看出她心中所想,眼尾带笑。
那人眼睛珠子一转,又补充道:“你穿我身上这件。”
小殿下还不知道成熟这事,绝不是一两件衣服能左右的,只顾着提出过分要求。
而宁大人不曾出声提醒,只道:“好。”
盛拾月被哄好,自觉往宁清歌那边挪了挪,直到手臂贴着手臂,青袍压住靛蓝衣角,才肯停下。
眼神再往别处一扫,心里头难免不满,若不是在宫中,她早已如没骨头般压着宁清歌,可现在还得挺直脊背,装出规规矩矩的模样。
烦。
方才发生的事情又冒出来。
更烦。
她眉头一皱,旁边人就先察觉,低声道:“殿下?”
盛拾月微微侧身就道:“是陛下召你们入宫的?只有你们三人?”
宁清歌点头答应,又道:“陛下说是家宴。”
听到这话,盛拾月不由看向八皇女那边,盛凌云果真不如方才得意,甚至连笑容都有些僵硬,与太府寺卿女儿的交谈也不大热切,甚至有种吃了苍蝇般的难受。
这事不难想,人的自主选择和被动选择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好像有人给你提供了一堆极优质的选择,然后你自己挑选半天,选出个自己最喜欢的,那自然欢喜。
可要是对方给了你一堆选择,看似让你自己选择,实际已经为你挑好,她把可能会影响你的选择全部抛开,然后留了个她让你选择的选择,顺带还将这个选择写在纸上,就等你选完之后,一把翻开。
就好像在说,你看,无论你年纪多大,变成什么样子,母皇都把你看得透透的,随意就能掌控你。
这简直就是在将成年人的自尊踩在脚底碾磨。
盛凌云哪里还能开心的起来?
方才还说盛黎书对盛拾月最过分,现在倒好,她才是那个最惨的。
盛拾月抿了抿唇,强行压住唇边上挑的弧度,还没有来得及再想,便听见对面传来的朗笑声。
不知六皇女与淮南王孙女说了什么,两人皆笑起,看起来十分融洽。
可能是今日经历得太多,盛拾月见到这一幕,居然有一种奇怪的笃定,陛下不会让六皇女开心太久。
盛拾月正思索时,宁清歌却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衣袍。
盛拾月骤然回神,疑惑看向她。
宁清歌轻声就道:“灰。”
提到膝盖上的灰,盛拾月终于想起自己之前被迫跪在地上的事,连忙扯了扯对方,压低的声音夹杂着散不开的委屈,立马就哼道:“宁望舒,我膝盖疼。”
那人果然露出心疼之色,叹气道:“又被罚跪了?”
盛拾月很是可怜地点了点头,牵着对方的手就往自己膝盖放,说:“跪了好一会呢。”
宁清歌十分熟练地打圈揉起,又道:“马车上备了膏药,
等宴席结束后,我就给你敷药。”
盛拾月点了点头,眉眼耸拉着,让不知道的人瞧见,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像只被遗弃的狮子猫似的。
要是让旁边的盛凌云、盛献音知晓,不知要暗自腹诽些什么,毕竟她们三人跪下的时间大差不差,她们都不疼,偏你盛拾月最娇贵,在那边哭天喊地。
“额头也疼,”盛拾月把脑袋一低,靠向宁清歌。
那人就抬手,揉了揉盛拾月的脑袋,哄道:“回去用热毛巾敷一会。”
盛拾月低着头让她摸,看似乖巧,实际余光却瞥另一边。
只见盛献音笑容削减大半,盛凌云更是面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