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些日子,拐卖幼儿一事终于有了结果,涉及官员不多,官职最大的一位,也不过是方画影的顶头上司——顺天府府尹。
而他供出的参与名单只有几十人,大多是汴京中的富商,最大的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六品小官,就这样查了查去,除了顺天府被清洗一遍外,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小虾米。
至于金镜怜提供的城外掩埋地,竟被提刑故意遗忘,好像完全没有这个地方一样。
盛拾月等人听到这消息,怎么猜不到其中有人在故意操纵,极力掩盖真相。
可她们除了愤愤不平外,毫无办法。
毕竟身不在朝廷中,只是一群徒有家室、并无实权的二世祖,若在此刻跳出来,难免引起旁人怀疑,若有心寻查,指不定翻出什么马脚,以至于连累各自身后的家族。
但如此轻率就敷衍了事,又让几人感到不满,心里郁闷又烦躁,好些天都闷在家中、不肯出门,就连一向爱串门的孟清心都如此,只派人给盛拾月送来一小女孩,不曾出门半步。
而这小女孩,便是前些日子砸了盛拾月脑袋的那位。
说是捕快冲进来时,她还不肯跟着走,揣着块石头坐在木床上,嘴里念叨着要等人,最后还是被捕快强行抱了出去,之后问父母、家乡,也是闭口不言,最后捕快无奈,禀告了方画影,方画影又寻到萧景,绕了一大圈后,才寻到盛拾月身上。
午间闲适,明亮日光从树叶缝隙洒落,在荫凉处映出蝴蝶光斑,片刻就被锦靴踩碎。
来人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额头的白布未拆,平添几分羸弱,一身青白云绉纱道袍,颈戴金项圈,腰间系着条翠色宫绦,细绳末端系着几个玉坠子,宽袖大襟,衣摆长至脚踝,随着走动扬起,便显得随性飘逸。
若被不熟悉的人瞧见,实在难认出这是他人口中的桀骜纨绔,反倒像是因身体薄弱多病,而久居清净山院,只能借书解闷的世家人。
“我一猜便知是你,”盛拾月眼睛一弯,便笑着开口。
风吹树叶,发出萧萧响声,地上的光斑也跟着摇晃。
大抵是因为对方是小孩的缘故,盛拾月声音变得温和,弯腰解释道:“那日我意外昏迷,醒来时你已经被人带走,所以没能找到你。”
那小孩没说话,只仰头看向她额头。
“与你无关,是别人伤的,”盛拾月未多说,只挥手驱赶左右仆从。
虽然府中都是信得过的仆从,也都知晓盛拾月那日受伤的事,可盛拾月依旧不想让旁人知道太多。
随着脚步声消失,盛拾月带着小孩不紧不慢往前。
相对于风光霁月的盛拾月,那小孩极瘦弱,只穿着麻布短打,露出的胳膊小腿都有伤疤,在苍白肤色下格外狰狞,稚嫩的面容姣好,小小年纪就有了寡言的冷漠感。
盛拾月瞧了她一会,从第一回见面到现在,这小孩总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
盛拾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就仰头看她一眼,表示自己听见了,但仍没有回答,若不是盛拾月听过她开口说话,这会都要误会对方是个哑巴了。
“他们说你闹着要找我,”盛拾月等不到答案,索性继续问道:“你不想回家吗?其他人都已将住址告知捕快,不日就会有人送他们回家。”
盛拾月话语一转:“如果不记得的话,可让他们帮你张贴告示,等你父母来寻你。”
不知家住何处的小孩不少,只能磕磕绊绊说出个模糊印象,让众人帮忙推断,可眼前人既能在那种情况下,悄悄磨出石刃,且不被守卫发现,必然是有些小聪明的,怎么可能什么都记不住。
小女孩抿了抿唇,像是不想说的模样。
盛拾月也不生气,昨日就听他们说过,这小女孩就是这样,只要一问到这些就开始装哑巴,就是觉得有些棘手。
毕竟她平日里都是被人哄着捧着的小祖宗,哪里会哄别人?
更别说一个像哑巴似的小孩。
可正当盛拾月束手无策之时,耳边却响起稚声。
“他们不会来寻我,我是被卖掉的。”
盛拾月一愣,再看对方,虽只有七八岁,可提起这事时,却面无表情,连声音都没有太大起伏,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这模样……
有些像宁清歌。
盛拾月眉头一皱,沉封在记忆深处、被灰尘掩盖的画面骤然浮现,可待她细看时,又消失散开,不留一丝线索,只有一股莫名感受盘旋在心头。
她也曾和宁清歌有过这样的对话?
是在宫中?还是她说的更早以前?
盛拾月试图回忆,却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
再说眼下不适合回忆,盛拾月只能暂时压下疑惑,再看那小女孩,许是以为盛拾月扯到伤口,所以皱眉恍惚,脸上多了一丝担忧。
盛拾月瞧着好笑,说起自己还面无表情,怎么看见她疼就担忧起来?再想这人在石室中,询问是否会救其他孩子的模样,她心里多了一丝考虑。
可盛拾月并未第一时间提起,反而抬手揉了揉对方脑袋,视线一转,便落在湖边木船上,便道:“想划船吗?小孩。”
孟清心家的那个侄女,可是最喜欢来她这儿划船了,一玩就是一个下午,只是盛拾月嫌那孩子太吵闹,很少允许孟清心带过来。
闻言,那小女孩果然眼睛一亮。
盛拾月便笑,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她随意招了招手,守在湖畔的护卫就拉起麻绳,将木船拽到岸边。
因是临时起意的缘故,船上未铺软布绸缎,只有另一人快步离开,端了些瓜果糕点过来。
盛拾月等他们折腾完,才伸手向对方,道:“走吧。”
小女孩见状,将一直垂落在侧的手松开,将紧攥在手心的石头放进衣衫里,再抬手牵住对方。
盛拾月眉毛
一挑,窥见石头一角,居然还是那个熟悉的石刃,竟一直留到现在?
她牵着对方的手,便大步跨上木船。
待坐好之后,仆从朝船尾用力一踹,木船便悠悠滑出,另一边池岸的仆从瞧见,便拽起系在船头的麻绳,木船便不紧不慢地往前。
木船左右,有荷花、荷叶晃动,幽幽送来清香,将暑气驱赶,只余一片舒适的宁静。
盛拾月好些日子没过来,眼下也顾不得只有一块软垫靠在身后,没骨头似的往船中半躺。
对面的小孩反倒坐得笔直端正。
盛拾月抬眼一瞟,便觉得这孩子更像宁清歌了。
待到清净处,木船停下。
那小孩突然主动开口,问:“他们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盛拾月一顿,面色瞬间沉下来,偏头看向另一边。
那小孩像是明白了,又问:“他们是很大的官吗?”
她虽然聪慧,但也只是个孩子,受年龄和所受教育影响,虽能猜到一些,但却无法想象太多,只能用幼稚言语问出这样的问题。
缠绕了几日的烦闷又一次席卷而来,无能为力的感受最是折磨人,盛拾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女孩像是明白了,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知是为了上次的误打,还是因为这一次的唐突提问。
盛拾月深吸了一口气,却道:“抱歉。”
她心里头沉甸甸的,像是绑了块巨大石头,被用力往拽。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之前也出现过无数次,在她选择成为一个嬉笑怒骂、什么也不懂不管的纨绔开始,就注定要这样无能为力许多次。
即便她不学无术,不愿细想,可她的家世、她周围环境,都在不断提醒着她,权利的重要性。
“皇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