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宁清歌。
她眼神扫过趴着的人,清雅面容难掩心疼,低声喊了句:“小九。”
陷入昏睡的人并未回应,被梦魇纠缠着越陷越深。
宁清歌看得焦急,以手背覆在她额头,温度烫得吓人。
想来也正常,盛拾月昨夜在湖水中泡了许久,之后又分了对方半桶热水,身上寒气未彻底消散,若是今天一整天都在屋里窝着,倒也没什么大事,可偏不巧被陛下喊去,一吓一罚,残留寒气自然趁着虚弱涌来。
汗水不停冒出,身下的薄布湿了大片。
宁清歌拧紧眉头,知道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得想法子将温度降下来,再让盛拾月醒来喝药。
她视线转到旁边,一起提来的木盒被放在圆桌上。
这还是曲黎准备的,自盛拾月进宫,她便一直守在宫外等消息,一听到盛拾月被罚了棍子、必须留宿在宫内,顿时腿软慌了神,幸好有宁清歌在。
大梁朝臣皆在皇宫侧边的政事堂办公,需入午门,但离真正的皇宫又有些距离,且品级越高越靠近宣政殿,以便随时向陛下汇报。
宁清歌早些时候就先入了宫,不知盛拾月被唤走的事,应是陛下有意瞒着她,以至于宁清歌在下午、盛拾月被罚完之后才得了消息,她只能利用公务拖延时间,然后让曲黎以给她送东西的名义,将对方准备的木盒带进来,而后又寻到御林军,设法绕到景阳宫中。
思绪回笼,宁清歌便转身往屋外去,不用费力找寻,好像十分熟悉这里的模样,片刻就打来一盆井水。
旁边的铜烛台映出昏黄灯光,房间微暗,沾湿的白布被拧转,水珠落入铜盆,发出噼里啪啦的水声,紧接着,纤长手指捏着白布,落在对方额间。
“唔……”昏睡的人感受到清凉,不由往她那边靠,迷迷糊糊要落枕也不知道。
宁清歌低头垂眼,轮廓被灯光柔和,抬起另一只手撑住对方脑袋,一点点将薄汗拭去。
盛拾月忍不住哼了声,便往她掌心蹭。
瞧着怪让人心疼的。
本该被人哄着、抱在膝上的猫儿,现在病恹恹地哼,她听侍人复述时,都忍不住揪心,更何况切身体会的盛拾月。
想到之前,盛拾月在书房里跪了一会就开始掉泪珠子,膝盖又红又肿,碰一碰就开始嚷嚷,明日回去,也不知道要躺在床上多久。
白布洗了又擦,一连几l回,继而便轮到衣衫里头。
宁清歌停顿了下,倒也不是没瞧过,那夜在倚翠楼中,对方虽酒醉,可她却清醒,早就见对方看了遍,且盛拾月那时撞墙,也是她帮忙擦拭换衣,可……
“水、水……”盛拾月恰时发出声音,将她思绪打断。
经擦拭,她额间温度稍降,不似之前昏沉。
宁清歌立马放下白布,转身向圆桌。
虽是临时住所,但也没有太过敷衍,桌上还摆着壶烧好的茶水,茶杯若
干。
稍清醒一点,便有巨痛袭来,盛拾月无意识地哼了几l声,艰难睁开眼,便瞧见前头模糊身影,一袭白裙,勾勒纤细身子。
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
她扯着干得起皮的嘴唇,哑声喊道:“皇姐?”
汴京人都知,废太女最喜白衣,有一回独坐茶楼观雨,被入京赶考的学子窥见,还以为她是神仙下凡,只敢远远望着许久,最后还是有人点破,那学子才恍然称道:太女殿下如朗朗清风,有芝兰玉树之姿。
那人闻声回头,却是另一人模样。
满是期冀的眼神暗了下去,盛拾月呐呐道:“丞相大人。”
宁清歌面容一如往常凉薄矜雅,不见之前异色,只“嗯”了声,便走上前,将茶杯递给她,便叮嘱道:“殿下方醒,少说些话,先喝些茶水润润嗓子。”
盛拾月有点茫然,从她睁眼开始到现在,不过说了两句话,怎么突然就被嫌多了?
不过她还是伸手,艰难拿过茶杯,往唇边凑。
实在没办法,她现在起不来半点,膝盖跪得青肿,腰下的位置可是皮开肉绽,稍稍动弹都要疼得龇牙咧嘴,只能保持着这样别扭的姿势。
盛拾月平日不大爱喝茶,更喜甜食,更何况这茶汤还凉了大半,苦味越重,若是平常,她定然一口不碰,可现在却一口饮尽,又眼巴巴看向宁清歌。
还要。
她被唤进宫后就滴水未进,硬生生熬到现在。
“宁清歌……”她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无意敞开的领口露出大半,上挑的眼尾泛着嫣红,小猫似的看着她。
好像不给她,就好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
宁清歌视线偏移一瞬,再转回就恢复平常,伸手接过杯子,再接。
盛拾月一连喝了三杯才止,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舌尖苦涩,呸呸呸地吐出一片茶叶,终于恢复了几l分精力,立马就嫌弃了句:“宫里何时要采购这种茶叶了?”
翻脸那么快的,倒是头一回见。
宁清歌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将泡在铜盆里的白布捞出,再拧干。
盛拾月眼神一扫,浑噩的脑子逐渐清醒过来,便知之前都是宁清歌在照顾自己,不由说道:“谢……哎!你要做什么?!”
她瞪大眼,一脸震惊地看着伸到自己领口的白布。
“擦,”漆黑眼眸平静,示意她往下看。
刚刚盛拾月喝得急,茶水从嘴角滑落到脖颈。
“哦……”发现是自己误会的盛拾月眨了眨眼,自从昨夜开始,她就对宁清歌警惕许多,谁是坤泽谁是乾元暂时没能分清,但她确定,宁清歌肯定对她有意,不然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唇瓣上的血痂粗糙,时不时就划过旁处,又提醒她一遍,这是宁清歌咬出来的。
“我、我自己来吧,”盛拾月有些不自在,再无之前坦然。
宁清歌挑了挑眉,终于露出点儿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道:“不止这一处,殿下都要自己来吗?”
“啊?”盛拾月茫然,她只是喝了几l杯茶水,又不是被茶水泼到全身。
这人反问:“满身都是汗,殿下不难受吗?”
若她不说,盛拾月估计还得反应半天,主要是她醒来时间不长,先是认错了人又忙着喝水,紧接着就被宁清歌吓了一跳,同时,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疼,实在没时间顾及身上的汗。
有时候就是这样,自己忽略就不觉得难受,可一旦提起,便觉得浑身都黏腻腻的,极其不舒服。
盛拾月一下子拧紧眉头,在羞耻与不舒服中,毅然选择了前者,呐呐道:“那就拜托丞相大人了。”
也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醒起来就开始莫名生疏,或许是从昨天晚上就这样,只是当时情况凌乱,醒来之后又一直没见面,所以宁清歌现在才发觉。
宁清歌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却道:“那我先帮殿下脱衣?”
盛拾月倒吸一口凉气,满脸不可思议,震惊道:“擦汗还要脱衣服?宁清歌你是不是故意的?!”
终于恢复几l分正常。
宁清歌似笑了下,说:“你衣衫全湿了,若是不脱就白擦了。”
好像有几l分道理。
盛拾月还在发热,再清醒也清醒不了几l分,说话总是慢吞吞的,偏头想了下,才艰难做出决定:“那、那脱吧。”
她平日挺爱干净的,衣服沾了一点灰就要换,更何况是这种情况。
她一下子闭眼,整个人脑袋都埋到枕头里,阻拦不了,索性逃避。
可这显然不是个好办法,失去视觉后,其他感触就变得更加清楚,更不能装聋,要配合对方的动作。
比如,
“殿下起来些,带子被你压到身下了。”
盛拾月只能努力抬起腰。
“殿下伸手。”
盛拾月配合地抬手,感受到那人扯着衣袖,薄布一点点滑过她手臂,腰间被宁清歌触到的地方,有些冰凉凉的痒。
脱下的衣衫被丢在另一边,盛拾月抖了下,紧接着又有湿透的白布压上。
小猫闷哼了声,手抓紧枕巾,脚趾忍不住蜷缩,指尖耳垂都泛起薄红。
另一人却好似没瞧见一般,还开口道:“有些凉,殿下且忍耐些。”
盛拾月不好不回她,只能闷闷“嗯”了声,越发往枕头里压,当个逃避的鸵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