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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4 章 音家

荆轲现在非常想回到过去捂住自己那个给好友画饼的嘴。

他荆轲,一生最重义践诺,难不成要因为这件阴差阳错的事情辜负自己好友?

荆轲现在都不敢面对自己好友,他都能想象到高渐离那个失望的眼神,从北地千里迢迢来到咸阳,结果最后在城门口时突然发现没有琴了。

荆轲是个有担当的游侠,他明白此事皆因自己心急,传错消息而起,怪不了别人,更和姜珂没有关系,很快作出决定:“我要寻一根荆条,去和渐离负荆请罪。”

姜珂连忙阻止:“誒,你别急,绕梁和号钟是在大王的宝库里,又不是被遗失或者毁坏了,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荆轲闻言,心中忧虑顿时消去了一大半。

这世上向来都是护卫保护主君,还从未有哪条先例是主君让护卫感到安心稳妥的,但荆轲不在意,因为从邯郸归秦时的那次刺杀起,他已经逐渐习惯了自己的没用。

荆轲:“是我过于心急了。”

他询问:“您是要去和大王借琴吗?”

这时,有人骑马从城外缓缓入城,姜珂并没有太留意这人,反而将全部精力都放在荆轲后面的垂帘淄车上,坐在这里面的,正是举世闻名的大音乐家高渐离。

“对。”姜珂点头答道,“若是大王借我,那就万事皆休。”

“若是大王不借呢?”

姜珂:“那还能怎样?当然是哭天抢地抱大腿求大王借给我喽,大不了再多给他加几个月班,难道我还能去宝库里动手抢吗?”

“若是这两张琴已经被赏赐出去了,那该如何?”

姜珂注意到荆轲的神色有些异样,安慰道:“你放心,我在咸阳城内还是有些人脉的,就算这琴在我的老对头高博士手中,我都能想法为他弄来。”

一道好听的男声横插进二人谈话:“你对荆卿,当真如此看重?”

“这不是是否看重的问题。”姜珂解释道,“我和荆卿相识多年,他是一个轻生重诺的人,向来言必信,信必果,诺必诚,名不虚立。这次我若是不能将绕梁号钟借予高渐离,那岂不是会陷他于不信不义的境地?”

“主君……”荆轲都被她说得有些脸红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千里奔波是如此值得,恨不得成为当世豫让,将欺负姜珂的人全部刺死。

“我去帮你把高博士杀了吧。”

姜珂:?

“大可不必。”

看这样子荆轲是一点都没想过把自己从《刺客列传》里摘出来。

“更何况高渐离擅音律之名天下皆知,所谓宝马配英雄,名琴赠君子,周伯牙要是知道他弹奏过的琴能在高渐离这样的大师手中弹奏,估计会高兴得从墓里爬出来为我拍手叫好。”

若是从前,荆轲听见她说这些话定会严肃地对姜珂说上一句“莫要胡说,敬鬼神而远之。”

但现在,经过在燕国时那些装神弄鬼的日子,荆轲

已经不是从前的荆轲了,他只会顺着姜珂的话调侃一句:“都不知他生死簿消过几轮,投过几次胎了。()”

姜珂:“兴许你那好友就是周伯牙转世呢。∵()『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不知不觉间,这二人居然还聊上了。

姜珂看向他身后的淄车,笃定道:“反正你先不要告诉高渐离真相,这事我自会解决。”

破天荒的,荆轲没有回答她的话,脸上表情有些……不可言说。

“咳咳。”一阵咳嗽声响起,是刚才插话之人,他的语气有些尴尬,“可是高渐离现在已经知道真相了。”

这句话像一只弩箭直击姜珂的心脏,她僵硬地转头看向旁边那位说话之人。

这人长了一张很端雅的脸,恰如美玉,温润有德,不矜不伐,偏又气质舒朗,濯濯如春日柳,凛凛若檐上雪,让人见了忍不住心生喜爱。

他骑在一匹矫健神骏的枣红色骏马上,头戴箕状冠,身穿右衽窄袖长袍,衣袍上绣着具有燕国特色的双鸟双夔纹,腰间鞶带上系着一枚质地温润的玉璜,背上是一个用帛布仔细包好的物件,从形状上来看,应该是件乐器。

姜珂似乎已经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但还不死心,明知故问道:“你是?”

高渐离正色道:“在下名为……高渐离。”

姜珂:……

她看了一眼荆轲,得到对方肯定答案后,指着后面那辆淄车问道:“那里面是?”

高渐离:“是我的丝竹琴乐。”

好吧,你们这些搞艺术的,都爱护自己的乐器,自己骑马,让乐器坐车。

场面陷入一种诡异的尴尬中,最后还是姜珂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道:“高君,绕梁琴一事,真是抱歉。”

“我刚才已经听到了,这只不过是一个误会罢了,您莫要因此而感到内疚。”高渐离劝慰道,“我在燕地时,就常听人说咸阳的姜内史爱才好士,乃贤人也,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姜珂心里疑惑,高渐离这么风雅的人到底是怎么和荆轲这么恣意的人玩到一起的,还在大街上一起饮酒奏乐?

“你过誉了,高君之名亦是天下皆知,从前我经常会想,一个能弹出美妙乐声的乐师,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今日相见只觉得怀瑜握瑾,苍松翠柏这些世间最美好的词都不足以用来形容你的高洁。”

高渐离终于明白自己好友为何如此重视姜珂,这话谁听了谁不迷糊啊。

但他是真的很想弹绕梁琴。

姜珂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很少拖延,将高渐离安置好后,第二日朝会后她就去找嬴政借琴去了。

《左传》有云:“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

春秋时期君王会在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田猎,原本是为了在农闲的时候演习军事,传到现在,军事意义已经很淡了,都是图个吉利,当做一种礼仪习俗来进行的。

嬴政的车队浩浩汤汤驶往王家园囿,排场十分宏伟壮观,姜珂也跟着一起去了。

() 他身上可不仅只有“工作狂”这一个标签,剑术,六艺更是高超,就连书法,都很苍劲。

姜珂:我和我的六边形全能大王。

年富力强的君王着玄衣,身披绣有十二章纹的狐裘斗篷,头戴冕冠,骑在一匹高大威猛的骏马之上,气势威严,眼神新锐明亮,宛如一柄刚出鞘的利刃。

他紧紧盯着一只正在努力奔跑试图逃生的獐子,瞄准时机后,迅速搭箭,推弓,射箭。

箭矢离开长弓,刺出一阵破空之声,远远地朝着猎物飞去,然后精准,凌厉地刺透那只獐子的脖子,獐子痛得原地蹬腿,可惜只片刻功夫便停止呼吸,没有了动作。

“大王好厉害。”姜珂嘴里不停地夸赞,情绪价值给得很足。

“臣是何其有幸,能效忠您这样英明神武的大王呢?”

“每次看到您这般威严睥睨的君王,臣便总会勉励自身。”

“哦?”嬴政收起长弓,问道,“姜卿是如何勉励自身的?”

“臣时常想,要努力加重自己的德行,且勤于职守,夙兴夜寐,明练政体,努力为您效力,将协助您治理天下作为自己的责任。如此,方才能配得上您这般英明神武的大王。”

同样跟在一旁的李斯:……

你这样,我很难卷得过你啊。

李斯:“臣亦当如此。”

如果是在少年时,嬴政可能会认为她这是在单纯地夸自己,但和姜珂相识久了,他已经意识到,姜珂的突然夸奖,必定有所图谋这个规律。

虽然她这不仅是赞美,更是事实。

于是就这样听了一天的好话,又猎到颇多猎物,嬴政心情大好。等到狩猎结束,他将姜珂召来,言道:“阿珂,看样子你今天心情甚好啊?”

“这不是心情好不好的问题,我只是见到大王您的雄伟身姿,一时有感而发罢了。”

看她这副认真的模样,嬴政轻弯嘴角,问道:“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姜珂:“绕梁,号钟。”

“寡人记得你平日对这些丝竹音乐并无兴趣,怎么突然想要这两张琴了?”

姜珂:“您知道高渐离吗?就是荆轲在燕国那位好友。”

嬴政:“不知道。”

姜珂:……

历史上高渐离是在荆轲身死之后,隐姓埋名到宋子之地当酒肆小二,被店主人发现天赋后让他击筑,高渐离的乐声悲壮激昂,令人十分感动,名声才逐渐传扬出去,传到了秦始皇耳中。而现在,高渐离还只是燕国一名技艺精湛的普通乐师,知名度并不高,如果不是姜珂学过历史,她也不会知道有高渐离这个人的。

“高渐离是一位很有名的乐师,他乐技高超,擅长击筑,毕生的心愿就是能见识一下绕梁,号钟这两件绝世名琴,我想帮他圆一下心愿。”

这话说的,仿佛高渐离已经命不久矣似的。

嬴政:“荆轲他不是你的贴身侍卫吗?怎么又被你派去燕国作方

术士当间谍了?还卷入了燕丹的死,现在又带回来一个乐师朋友?”

他挺全能啊。

姜珂:“他不是刺客。”

嬴政:寡人似乎根本没提刺客这两个字吧?而且荆轲去燕国当间谍,这对秦国是有大功的,为什么在阿珂嘴里,荆轲的身份这么见不得人?

她强调道:“高渐离的乐声真的很美妙。”

姜珂虽然会六艺,但对于乐技一直停留在只略懂,不精通的地步,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乐师如此感兴趣。

“有多美妙?”

咸阳城内聚集着全天下最优秀最有才华的乐师,高渐离只不过是偏僻北地的一位普通乐师,难道他还能弹奏得比太乐还要好听?

嬴政有些好奇高渐离的音乐了。

姜珂:“我言语浅薄,难以形容,只好用一位闲人李贺子诗句,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来形容。”

嬴政:“寡人想要见他一面。”

“如今他就在咸阳。”

“不是高渐离。”嬴政突然来了个大转折,“而是这位李贺子。”

嬴政又对高渐离不感兴趣了,因为这位李贺子的诗句虽然韵律和平常诗句不同,可却能让人感到其中的幽然哀婉,瑰艳凄冷之意,真乃奇才也。

姜珂:……

李贺还没出圈呢,我上哪给你找李贺去?

出生物圈。

“李贺他……他去世了。”姜珂想了一遍这世界上最伤心的事,强挤出几滴眼泪,“对,他怀才不遇,英年早逝,才二十六岁就去世了。”

嬴政叹息道:“那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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