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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一十三州

“舟舟!沈放舟!!!”

明珣亦僵在原地。

沈放舟的确活不了多久了,这样重的伤,换个人也许气息早已消亡,在她送走明珣前,大概要先让自己的剑为自己收尸。

于是鲜血四溅,顺着青衫客的肩头一滴滴地落到明珣鼻尖,浓重的血腥气息飘扬。明珣怔怔地抬眼,她望着沈放舟平静却决绝的脸,竟开始不住地颤抖。

沈放舟要死了,这次没有可以起死回生的剑骨,也没有命挽一线的天机,更没有永远站在她身后的母亲。

没有了,一切能扭转乾坤的手段都没有了,现在的沈放舟只有一条命、只有一颗心,如果这次死了,就是真真正正地死了。

她竟然要比自己先死。

多少次,多少次她以为自己已经恨

死了眼前这个人,心中滔天的恶与恨足以让自己将沈放舟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可是等这一瞬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心中涌上的竟不是快意,而是茫然。

沈放舟真的要死了。

有恨么?

一定有的。

有爱么?

明珣精神恍惚,她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前的日子,当年她和纣寒又惊又奇地并肩站在床边,一边听师傅的笑声一边看着小小的稚嫩的阿昼。

那时心底亦生出难以言喻的暖意与流泪的冲动。过往的悲哀的一切似乎都可以翻页,她有师傅她有姐姐,如今甚至还多了一个可以亲眼望着她长大的妹妹,当年阿昼摇她衣角笑吟吟叫师姐时,她心中充斥的难道是恨与仇吗?

沈放舟......沈放舟......

明珣怔怔地望着身上人,她艰难地翕动嘴唇忽然想说什么:“你......”

这时一切却被打破。

“明珣!!!”

遥遥远处传来惊天的怒吼,漫天灵气被终古恨与碎岩剑咆哮着撕碎,这一剑几乎要叫天道顺服,于是紧闭的大门倏然开启,空间隧道骤然迎风而开——

纣寒与祁钰疾驰而来!

“师尊!”

“是掌门!舟舟有救了有救了!”

“等等,还有司宗主!燕掌门也在——”

四下里传来欢跃的叫声,彻底撕开平息的安静。

明珣骤然一顿。

她猛地转头,能看到远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那是她的师姐,那是当年曾冷着一张脸斥责她不认真学剑,却在夜晚悄悄生火为她煮面的师姐。

如今却也刀剑相向不死不休。

远处还有无数陌生的脸庞,明珣不认识她们,却也分明能从她们的脸上看到揪心、看到愤怒,看到迫不及待、看到欣喜若狂。

明珣笑了。

她在想什么?她在想什么!千年前走上这条路时她就已经再不能回头了,她可怜沈放舟,那么谁又来可怜谁呢!

雷霆却已然在下落。

“罢了。”

明珣忽然道,她笑起来,再畅快不能地笑起来,一双漆黑的瞳眸中爆出惊人的恨意:

“一千年了,还是有那么多人爱你、喜欢你、甘愿冒着触动天道的风险来救你——阿昼,你真是好运,你真是好运!”

轰然声震,熟悉的灵气再度泛滥,奔驰的纣寒脸色一变:“明珣!你敢!!!”

“我有何不敢!”

明珣哈哈大笑,她忽然向前死死地抱住了沈放舟,主动叫那两柄神剑刺得更深更重,带着眼前人猛地从高空坠落!

这时的沈放舟已没有反抗的力气,却还紧紧地握着刺入明珣身体的利剑。

一切灰飞烟灭。

明珣身体开始化作纯粹的虚影与纯粹的灵气,几乎可以与天道并肩的命轨之力翻涌,竟生生撕破时空隧道,撕破藏锋之境与仙界的阻碍,亦撕破仙界与

一十三州的壁垒!

“我不要了。”

明珣肆意狂笑:“我什么都不要了,这具筹谋了一百年的身躯我不要了,我等了一千年的杀死你的机会我也不要了。我只要让她们后悔,我只要让她们痛苦!”

在四溅的鲜血中,已经化作粘稠黑雾的明珣轻轻缠住重伤的青衫剑客,犹如剧毒的王蛇般俯在她身边,笑得温情:

“阿昼——你不该忘了我,不过没有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她眉眼眷眷,仿佛真是沈放舟曾经的家人,一字一句都透着久而复得的轻快笑意:

“昆仑雪鹤,天赐剑骨,舟舟也好,阿昼也罢。我们共有一条纠缠至死的命轨,天涯海角苍山极渊——哪怕是另一个世界,你亦逃脱不掉。”

完整的空间犹如玻璃般开裂,在嘶嘶飘荡的白气中,沈放舟一口一口地吐着血,想要拼命地把这东西推远:“滚,滚远点!谁要你命轨纠缠......杀了那么多人,我恨你恨得要死!”

“真好,”明珣的声音愈发轻快,竟开心地笑起来,“听到你说恨我,这比说爱我还要动听呢。”

黑魂死死地纠缠住青衫剑客,在远方几乎愤怒的声音中裹挟着沈放舟轰然下落,冲破一切空间的阻碍。

但此刻四位渡劫圆满已经赶到了——最后一点,就差最后一点了!祁钰与纣寒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抓住下落的沈放舟,可拼尽一切力气,却只能抓到破碎的一角青衫。

这时有一道白影流过。

一切即将结束。

禁锢倏然恢复,意识却几乎模糊,沈放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听到明珣仿佛抵在她耳畔,许下犹如诅咒的誓言:

“舟舟,我等你......杀了我的那天。”

在坠入一十三洲的刹那,沈放舟最后一刻望见的,竟是一角染血的白衣。

*

很久很久以后,沈放舟才迷迷糊糊地恢复了一点意识。

太痛了,天雷与剑的双重洗礼之下她以为自己几乎没有醒来的可能,在坠入一十三洲之时,她甚至觉得在终点等待自己的,大概率是难以言喻的死亡。

可她好像没有死,不过这具身体的残破程度也无限趋近于瘫痪了。无论是天谴还是坠落空间的乱流割痕,都足以杀死一个刚刚突破的元婴。

这时耳边却有轻盈的泉声。

沈放舟想说话,喉咙却似被刀割破一般沙哑,于是发出的声音都变作痛苦的闷哼。

不,这种时候说话都像自杀。

她只能尝试动一动自己的身体,沈放舟像是刚刚穿越成人的小动物一样好奇,这试试,没反应,那试试,没结果。

所以只能艰难地勾勾手指,指尖被神经拉扯着微微颤动起来,忽然而然的,沈放舟能感受到指腹流淌过温暖湿润的水珠。

是水?

也就是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沈放舟灵台骤然清明,散在遥远天边的神识忽然就回来了。

是理智回归,沈放舟逐渐开始可以重新思考,她听着耳边的潺潺流水声,隐约能感受到自己似乎泡在一个叫人舒服的池子里,全身上下都涌动着一股盎然的生机,好像有东西在修复她破损的经脉与身躯。

这是哪啊?

自己被师傅和门主救下来了吗?

就在这时,喉咙间却猛地翻起不可抑制的痒意,沈放舟骤然坐起,她狂咳了两声,哇地向身侧石板上吐出一大口黑血。

淤血尽消,她终于觉得恢复了些力气,于是沈放舟睁眼试图寻到熟悉的身影:“门主?师——”

声音却戛然而止,沈放舟呆呆地望着远处,愣在原地。

对面是个女人。

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

白袍不染尘,玉剑不入鞘。女人半倚岩座微微阖眼,她大概是在休息,可尽管是在小憩,眼前人眉眼都透着一股睥睨般的傲气与懒倦,像是九天之上的真仙,偶得片刻闲暇。

“请、请问你是?”

沈放舟磕磕巴巴地开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确是泡在一汪暖泉里,水质清澈透明犹如青空。

但她受的伤分明足以将任何地方染成近乎浓重的朱红色,沈放舟小心翼翼地望着身下清澈的灵泉,隐约能感受出它的不同寻常。

闻见这贸然的两个字,女人却轻笑了一声。

“不要让我以为,我费尽心思捡回来的是个没礼貌的年轻剑客,问这种问题的时候,要用您。”

女人斜了沈放舟一眼,随手向身边篝火堆中丢了一团灵气好叫它烧得更旺更沸,转过头来,却见救回来的青衫剑客还呆呆地望着她,两只漆黑的眼睛滚圆,像是一只头脑不怎么好的落魄小狗。

长得倒还不错。

“好罢,我权当捡回来个傻子。”

于是女人态度稍微平和下来,她啧了一声叹口气,语气却依旧并不正经,只是含笑回答剑客的疑问:

“我是一十三洲中作散修的剑客,不过,你大概听过我的名字。”

“名、名字?”

“云别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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