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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完

要快!快些, 再快,更快!

仇疑青耳膜鼓臊,周身血液都快燃起来了,身形飞快前掠。

过往岁月中, 他很少会害怕, 包括十三年前那个雪夜, 阿娘去世的那个春天,他只是觉得危险,只是觉得难过,却并没有害怕,正如戍守边关的这么多年,面对瓦剌大军,那么多九死一生的险境,他从未畏惧, 有困难, 有危险, 趟过去就是了, 他既付出了所有努力, 就该相信自己, 其它都是天意——

所有的攻无不取,战无不胜, 只不过把努力做在了前面。

可这一刻,他真的害怕了。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除了拥抱叶白汀的时候,它从未跳的这么猛烈, 好像再刺激一点,就会当场跳出来一样。

打仗对他而言,没有真正的失败, 只不过有时审时度势,需要退一下,之后卷土重来,战局什么模样未可知,可若人遭遇意外,死了就真死了。

这世间曾经出现过么一个人,能抚慰他的心,能填满长久的无趣的岁月,能让接下来的日子有期待,他怎么可以失去?

纵他死,这个人也不能有一点点意外!

他奔向前方的身形几乎化为一道虚影,以所有人想象不到的速度,他已经不太会用脑子思考方位,只凭多年生死之历的积累,下意识调整力度和方向,接下来的落点。

他将手伸向叶白汀——

“宝贝别怕,我在。”

与此同时,船下场面前所未有的混乱,锦衣卫们自动分成两队,一队仍然和黑衣人交战,另一队小心翼翼收起刀锋,跟着往前冲,好像看不到自己追不上指挥使速度一样,只希望能接住少爷,最大程度保证少爷安全——

“少爷——”

“阿汀——”

石州只比仇疑青落后一步,在队伍最前面:“你是我亲弟弟!可要了亲命了,你可不能有事,你姐姐会剥了我的皮的!”

“咴——”

“汪——”

玄光和玄风也冲在最前面,跑的比所有人都快,黑马那蹄子扬的,不用特意表达,别人也知道它在说什么:我比谁都快,我要记头功,我要接到少爷,少爷是我的!

狗子跑的都快飞起来了,眼睛瞪出了眼白,舌头都跑斜了,最后连叫都不叫了,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少爷少爷少爷——呜呜汪汪汪,少爷是我的!上次墙头那回就没接住,这回一定可以!

冲冲冲冲冲——

当然最后谁都没比过仇疑青旋风一样的身影,少爷终究还是落在了他怀里。

黑马和黑狗齐齐住脚刹车,一个喷响鼻一个大声叫。

干!又叫这狗男人抢了先!

黑马一哼唧,黑狗就不干了,压着喉咙冲它吼:“汪——”

什么叫狗男人,明明是臭男人,狗是好狗,男人不是好东西!

黑马无情打响鼻,不是好男人你还跟着他?你也不是什么好狗。

黑狗喷回去,你不是也被他养着,又是什么好马了!

“咴——”

“汪!”

“咴——”

“汪!”

一狗一马竟然吵了起来……

但这些都不重要。

仇疑青抱住叶白汀,脚尖踩往旁边礁石借力,扑滚到近处平地,大手护住叶白汀后脑,将人抱得很紧,滚了好几圈才卸去冲力,缓缓停下。

胸腔中心脏仍在不停震动,他没有办法立刻放开叶白汀,低头轻吻他发顶:“……辛苦了,宝贝。”

叶白汀被他抱得太紧,够不到别处,只能用力抬头,亲了下他喉结:“你才是,别怕,嗯?我没事。”

仇疑青仍然抱着他不放。

叶白汀浅浅叹了口气,低声轻哄:“计划完美达成,一切都在我们算计中,不是么?”

料到三皇子一定会出现时,他们就开始进行各种准备部署,做了很多应对预案,只要三皇子敢出现,他们必定能拿得下人,有太多太多的方法可以想。

可遗憾的是,纵使到了今日,锦衣卫尽了所有努力,对三皇子势力的掌控仍然不是所有,因有后妃斗争,加之官场操纵,以及这么多年的商行乌香经营,三皇子这个盘子太重要,影响太过深远,不能轻易忽视,为了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他们一点失误都不能有,遂就有了这次的顺水推舟计划。

他们得让三皇子表现,甚至得给三皇子一点‘甜头’,推动他的表现欲,这夜对三皇子来说同样重要,他动用的必然是身边最深最信任的人,也是锦衣卫想要补全拼图的人。

叶白汀自愿站出来,舍身饲虎,必然有一定的危险性,可他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和三皇子直面交涉过,最了解三皇子的,他认为三皇子不会杀他,甚至可以利用这个这个点,挑拨三皇子情绪,激他忽视真正危险,放出所有拥有的力量,仇疑青便可以带着锦衣卫,趁此时机将这些冒出头的人全部抓住,彻底瓦解这个势力集团。

而怎么对付三皇子,怎么脱困,叶白汀也有自己的办法,比如让他情绪发生巨大变化……三皇子和寻常人不同,受了刺激只会更疯,但若这刺激一层层叠加,铺垫他的紧张感,最后引到一个他特别在意的爆发点呢?

至今为止,三皇子所有行为的基石,就是他的皇子身份,因为他认为自己是皇子,认为本该拥有一切,若是这个信念出现了问题,他一定会倍受打击……

先前当众人面问案,锦衣卫查出的东西,可远远没说尽呢。

挑好时机戳中这个点,三皇子必然分神,叶白汀要的不多,只要这一瞬,只需要这一点点时间,他就可以趁机脱开控制。

只是这次运气不怎么好,岸边礁石实在有点吓人,不过仇疑青及时赶到了,不是么?

他们都很安全……

见仇疑青久久缓不过神,叶白汀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不怕啊。”

仇疑青喉头微微颤动。

这个主意,他最初是不肯同意的,可后来还是被说服了,虽舍不得小仵作身处风险,可对方的某些说服招数……他根本招架不住。

滚滚烟尘中,指挥使终于深呼吸,轻吻他的小仵作,声音喑哑:“最后一次。”

“嗯。”

叶白汀懂,这是在提醒他,以后再也不许了,类似这种主意,这种计划,都是最后一次。

二人站起来,往前冲的锦衣卫也到了:“少爷!你没事吧,可有受伤?”

“指挥使呢,我刚刚看您胳膊好像擦在地上了!”

仇疑青袖子磨破了,右手上臂也搓了层皮,但并没有流很多血,看起来还行。

叶白汀松了口气:“大家都放心吧,我没事。”

黑马跑过来蹭蹭贴贴,又是用头蹭叶白汀的肩,又是拱他的背,黑狗过来围着他转圈,又跳又蹭,尾巴摇的像风车。

“你们也放心,我没事。”叶白汀挨个摸了摸头。

站在船上的三皇子也明显明白过来了,大怒的指着叶白汀:“你是故意的?今夜所有都是你计划好的是不是!”

他眯着眼,把今夜的事从头开始捋——

“你当着皇室宗亲,当着所有百姓,斥责尤太贵妃不配为人母,她所说一切皆是谎言,什么为我付出,都是假的,她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我只是她最方便,最趁手的工具,你帮我理清了我一直不明白的东西,帮我骂出了我想骂的话,让我感觉你好像站在我这边,世人皆蠢,唯你可怜我,安抚我,能

与我共情……其实所有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你就是为了让我对你起那么一点恻隐之心,不想放弃你,不会杀你,好等着这个时候,这个时候……引我情绪激动,好方便逃离!”

“不错。”

叶白汀干脆利落的承认。不过在当时现场,他没想到小越姐姐会说那么多,他本打算自己再接再厉,事情做的隐晦一些,尽量不刻意,不突兀,别让三皇子瞧出来,因皇后娘娘的加入,让这一切变得更加圆融自然,水到渠成,更不像在谋算着什么……

令三皇子这么敏感的人,都没察觉有一丝不对。

三皇子气的手抖:“我看透你锦衣卫的暗中布置,一一点出,申姜那一嘴‘你怎么知道’的失误,卖了自己人的行为,也是故意的!你就是为了让我能忽视你,认为自己更自己厉害,从而降低警惕!”

叶白汀也干脆利落的颌首:“是。”

三皇子都要疯了:“所以事到如今,你难不成以为我还会信你的话?你刚刚那句……一定是骗我的,都是假的,你只是想击溃我,胡编乱造了个疑点,我不信!”

这话叶白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捏了捏仇疑青手指。

仇疑青指节很硬,有些粗糙,刮过来的力度有些痒,但很明显,他回应了。

而叶白汀知道这个回应是什么意思——所有一切尽在掌握,对方势力瓦解,该抓的人都抓住了,可以放松了。

他微微一笑,抬头看向三皇子:“我未曾见过先帝,但有幸入宫,见过他的画像,你同他可一点都不像。朝野上下不是没有老臣,所有侍奉过先帝之人,都言天子虽相貌肖似先帝,行事风格却一点都不像,你没见过先帝,至少今夜,也见过皇上了,你可觉得自己和他长的像?”

三皇子瞬间息了声。

他和宇安帝,还真是一点都不像,不管容貌,脾性,还是行事方式。

叶白汀又道:“尤太贵妃当年冠绝后宫,靠的可不是盛气凌人的脾气,而是明艳妩媚的花容,纵至今日,她已过不惑之年,早不似年轻少女娇颜,可她容色,仍然能让人见之停步,心生赞叹,然你之五官眉眼,清隽有余,明姝不足,也没像了她,那是像谁呢?”

孩子长得不像娘……当然是像爹了。

是个人都能明白这道理。

叶白汀:“你再不爱照镜子,从小到大应该也照过不少回,就有觉得,身边某个人的脸特别熟悉,感觉特别面善?”

这话是什么引导,不言而喻。

三皇子瞳孔骤缩:“不……不可能!”

“看来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叶白汀慢条斯理,“如何,想到的是谁?”

三皇子声音粗哑:“你少来诓我,我告诉你,我不信!我是先帝的儿子,我是真龙天子,潜龙在渊,要搏击长天的!我娘是宠妃,我和该坐拥这大昭江山,和该拥有一切,我没错!”

静了片刻,叶白汀才又叹息:“你以为,二十四年前,你娘为何执意将你送出行宫?”

三皇子:“因为当时境况危险,她不得不这么做!”

“真的么?”叶白汀看着三皇子,“你不是一直不理解这个点,尤太贵妃的理由并不能说服你,为何现在改了口,是自己也觉得不对了吧。”

“不,不可能!你骗我!”

“因为你不是龙种,你不是先帝的儿子。”

叶白汀眉目安静,话音低缓,说出的内容却残忍极了:“你道为何先帝在当年这件事里存在感很低,他最爱的宠妃给他生的儿子,他为什么看起来没那么重视,内里曲折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过问,甚至连夭折的孩子埋在哪里,后续如何处理的都不在意,只是亲自发落了一个宫女?”

“因为尤太贵妃在故意,淡化这一胎的存在。”

“她以你的存在争宠,全部心力却并未放在你身上,你只是她用来争宠的工具,重点是先帝的宠爱,她当时在先帝面前,一定很多提及对方恩宠,提及自己奉献,提及二人情感,唯独不怎么提肚里的孩子,让先帝喜爱或共情。她甚至害怕你的出生。你的死活在当时来讲,对她并没有那么重要,她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是‘皇宠’这个结果,但是她不能泄露半分,因为有太皇太后在侧,很容易发现点什么……”

“你被扔在路边‘自生自灭’,很可能就是尤太贵妃亲自给你安排的结局,她故意排演那么多出戏,表现的那么痛苦,为的只是以此为工具,消减太皇太后的势力,她越惨,先帝越怜惜,不就越偏向她?”

“当然也有可能,出于那么一点天然的母性,她会在事后让人过去看你一眼,看你是否还活着,如果她良心发现,你也够命大,她可能真的会给你安排一户人家收养,但你运气好,被人捡走养了。”

“你道我为何会提及先帝中风之事?”

叶白汀眉目清冽:“锦衣卫说话,从不会无的放矢,我实话予你,而今这件事的确证据不足,无法治尤太贵妃的罪,但过程事实,锦衣卫已经掌握十之七八,此事做不得假——你这般聪明,应该明白了,他为何会中毒中风。”

三皇子嘴唇翕翕:“因为……要暴露了。”

“不错,因为事情暴露了。”

叶白汀道:“纸里总归包不住火,当年的事做的再隐蔽,也总会有被人知晓的一天,更何况太皇太后数年如一日的盯着,有些风声定然暴露,先帝再宠爱一个女人,也不会受这么大的羞辱,必要和尤太贵妃清算,一个宫妃,怎么能和皇权对抗?尤太贵妃提前料到形势不好,当机立断下手,给先帝下了毒,日后再低眉顺眼的服侍,让先帝觉得她‘深情如许’,便也没心思,没精力治她,而且暴露的那些并没有证据,只是‘捕风捉影’,尤太贵妃完全可以利用先帝身体不适的这个时期,反转局面,并且掌握更多的势力……”

“至于寻找你,尽心尽力的培养你,补偿你,是因为尤太贵妃回京城后发现,因这个艰难造作的生产过程,她很难再有孕,不管看了多少太医,努力了多久都不能成功,她只有你了。她认为母子亲缘不可能斩得断,你天生会归属于她,而且此时不比往日,先帝都中风瘫倒在床了,她的势力也不可同日而语,混淆血统又如何,胜者为王,只要她走到了那个最高的位置,史书都会改写,怕什么呢?”

三皇子脸色惨白:“不,你在蛊惑我,你向来擅长挑动人的情绪,一定是在故意引导我,我不信! ”

“可你自己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叶白汀眉目安静:“你身边一直有这样一个人,陪伴你成长,帮你做事,所有人里,他是唯一一个对你忠心耿耿,让你永远不会怀疑背叛的人,自找到你的那一天开始,他教养你规矩,引导你做事,对你很慈爱,偶尔也很严厉,比如教你皇子必须要有的规矩礼仪的时候,比如你任性妄为,不怎么爱惜身体的时候……他甘愿为你赴汤蹈火,付出所有一切,为你解决一切麻烦,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三皇子牙齿磨的咯咯响。

他的队伍里,还真有这样一个人,事事以他为先,发生任何事,首要考虑的,都是他的安全,他的情绪,事情成功失败对他的影响……这个人是下面所有人里,唯一一个敢拿走他酒杯,提醒他身体重要,不可以再饮酒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每次都会站在他身侧,如有危险,第一个挡住他身形,替他死的人。

上次花船事件,为了护他,这个人也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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