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蘅的意识慢慢回归,这才注意到腰侧搭着只手,将她稳稳地扶坐着。
“殿下,我可以的。”
“嗯。”
李文简扶着她侧腰的手立刻放下,道:“你坐好。”
他站起身,赤脚走出浴池。
昭蘅疲惫不堪,趴在白玉池沿上,无力地垂目。
不多时,殿下回来了。随他一同入内的,还有一股苦涩的药香。
他换下了方才的湿衣,身上只披了一件薄月白直领长袍,领口松垮,露出精瘦有力的胸口。他赤足而行,在灯影里慢慢走到她身边。
“自己能喝吗?”李文简把药碗递给她。
昭蘅点头道:“能。”
她昏睡了两日,现在还发着热,身上没什么气力,端着药碗的手,隐隐颤抖。
李文简蹲在她身旁,看着她心力不足的模样,指尖又摩挲了几下,最终还是从她手中将碗夺了回来。
他舀了一勺药汤,喂到她嘴边。
四目相对片刻,昭蘅没再逞强,张嘴饮下。
李文简慢慢喂着,一碗汤药很快就见底。
昭蘅气弱体虚,仅是喝碗药便累得微喘。
仲春时节的夜,山间暖风过廊,吹过空荡荡的行宫,她露在水面上的纤肩便冷得发颤。她往水中缩了缩,将身子完全埋进水里。
却不料脚底一滑,李文简还未反应过来,她人便滑入池中,伸手去抓,只抓到一缕湿漉漉的头发,随着她整个人没入水里,发丝也从他指缝中溜走。
牛乳般的水面晃起波纹,水上花瓣起伏不定。
昭蘅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也不挣扎,放任自己漂浮在水里。泉水温暖地包裹着她,如同亲人温柔的抚触。
适应了水下的情形,她才慢慢睁眼,水中昏暗,什么也看不清,只隐约看到李文简蹲在岸边模糊的轮廓。
她放下心来,有他在,她放心地任自己沉入池底。
池底很黑,刺鼻的硫磺味让她几乎睁不开眼。
她憋气忍耐,呼吸越来越困难。
“扑通”,身边溅起巨大的水花,李文简跳入水中。
随后,他的手掌从她腰侧滑过,撑着她的腰背,手掌往上托。下一瞬,李文简抱着她从水中坐起,水声哗然。
昭蘅大口喘息着,双手抹去脸上湿漉漉的水渍。
李文简仍保持着抱她的姿势,握住她的腰,将她抱在腿上,水花四溅后,昭蘅身子大半露出水面。紧贴着他坚硬的胸膛,灼热相抵,她却没有力气推开他。
人在极度悲痛的时候,似乎连羞耻心也跟着消失了。
李文简拿起旁边白玉盘内的盥巾披在她轻耸的背上,忽然抬起手,宽大的手掌轻抚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揩着她眼下的泪。
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昭蘅入宫是因为那一年他多嘴给皇上提了建议。他一句话改变了她的人生,及至今日,他也不知道算不算自己造就她今日的苦痛。
他对她有怜、有愧。因他而生的无数因果,堆成她现在的苦痛。李文简看着她的泪眼,忽然低头,蹭到她的脸颊,亲吻她的泪痕。
咸咸的,又苦又涩。
昭蘅浑身湿透,因为他的触碰更加颤抖。
时间一寸寸流失,李文简吻干了她的泪。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沉声道:“那夜,是孤荒唐,你要何补偿?”
昭蘅低眸,他看向她绯红的眼中,无声地将她肩头滑落的盥巾往上提了两分。
她心里发苦,她知道若是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在李文简身上自己能好受些。
可是,她做不到。
因为时至今日,她走的每一步都是由她再三思虑,郑重做的决定。
就连那夜的错误,她也无法将错全推在他身上。
她先是高估了自己,以为能赶在下钥前跑回东宫;然后她又过于放松警惕,宫门下钥后,她应该第一时间跑回御膳房。可她没有,她怕麻烦,选择去废殿栖身。
她以为宫规森严,就算在外过夜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抱有侥幸心理。
太子固然有错,但是她创造了他犯错的先决条件。
即使他是她挥散不去的梦魇,但从他答应送她出宫的那一刻,她就再也没有怪过他。
只是谁也不知道,她的亲缘竟然这么薄。若是早一日,只需要早一日出宫,奶奶或许就不会出事。
她就不会变成无家可归的孤儿。
她的梦想一直不大,无人欺负,不干最苦最累的活,和奶奶简单舒意地活着就好。
如今奶奶没了,可是她在她的灵前磕过头,起过誓。
她要好好地活下去,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殿下给我个位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