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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6百姓日用即为道

“农为百业之本,是立国之基。吾师龟山先生,每到一地做官,必定兴修水利。在浏阳,吾师建造堤坝,使得百姓免受洪涝之苦。在萧山,吾师蓄水为湖,洪时排涝,旱时灌溉,还可在湖中捕捞鱼虾与莼菜。至今已成湖三万七千亩,可灌溉农田十四万六千余亩。”

“为何又要提造船呢?粮赋运输,以水路为优。疏浚运河之后,当多多发展船运,不但可运输钱粮,还能运输食盐。如此,粮食、食盐可通过船只,迅速运达各地,平抑当地物价,使得灾民有喘息之机。而今的官府制船厂,管理疏漏,克扣工料,十艘官船,至少有一半不合格!”

“还有军略。我大宋立国以来,边患四起,士子不可不知兵。文官可以不懂上阵搏杀,却要通晓军略,懂得钱粮调运,懂得练兵选将。若不然,如何统军破敌?”

闵文蔚越听越不对劲,他这位书院山长,平时都让学生专心读书,不要被世间俗务所干扰。

可他请来的名儒,却让学生学习君子六艺,还要学什么水利、造船、军略。

学这些有什么用?

耽误了读书,考不上进士,再多本事也无法施展。

闵文蔚脸色阴沉,他不想让陈渊再讲下去,否则必然把学生引向歪路。

可又不好直接赶人走,毕竟是二程的再传弟子,论地位陈渊属于嫡传正宗,而他闵文蔚连支脉都算不上。

朱铭却越听越喜欢,他对程朱理学的了解,主要来自于朱熹一脉。

但更早的杨时、陈渊,朱铭却知之甚少,此时一听,还是杨时、陈渊更符合心意啊。

讲着讲着,闵文蔚实在忍不住,出声打断道:“陈先生,还是讲如何做学问吧。”

陈渊疑惑道:“吾正在讲治学之道啊。”

闵文蔚说:“先生通晓经义,可细讲这些。”

“经书就摆在那里,经义也摆在那里,书院教谕们难道不懂吗?”陈渊说道,“经义可让教谕们讲,吾只讲如何领悟经义,如何运用经义。吾是来讲学的,不是来讲经的。讲经自然也可以,但在讲经之前,必须先行讲学!”

闵文蔚说:“讲经便是讲学,讲学便是讲经。”

在这一瞬间,陈渊整个人都傻了,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深吸一口气,仔细整理措辞,陈渊耐心说道:“再拿射箭击靶来比喻,经书只是弓箭,经文是制作弓箭的牛角、牛筋、木料、羽毛。真正的学问,是如何把箭射出去,如何让箭射得更准。不钻研经义不行,连弓箭都没有。但若只钻研经义,就成了制作弓箭的工匠。此真舍本逐末也!”

闵文蔚说:“只有考上进士,才能把箭射出去,当务之急是要做一副好弓箭出来。”

陈渊听得快抓狂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不相信一位山长,竟然愚蠢到这种程度。不仅无知,而且自大,有真学问不求,反而去求只言片语的经义。

“难道无法科举当官,儒生就不做学问了吗?愚蠢至极!”陈渊终于怒了。

闵文蔚道:“学问当然要做,大道就在书中。”

“这学我不讲了,收的钱也会退你!”陈渊拂袖而走,已气得浑身发抖。

师生们傻乎乎看着,场面似乎很熟悉,去年已经发生过一次。

当时陆提学从西乡县归来,被闵文蔚请到书院讲学。也是如眼前这般,讲到一半便不欢而散,陆提学还跟闵文蔚大吵一架。

朱铭快步追上去,微笑作揖:“先生何必动怒,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讲便是了。”

陈渊说道:“吾之怒,非为己也,怒其误人子弟!”

朱铭建议道:“既如此,不如去山下讲学。在那闹市中也可,在那汉江边也罢。士子可以来听,百姓也可来听,便是官吏也能来听。这不比在山上讲学更好?”

陈渊略一思忖,点头道:“此法可行。但那些愚夫愚妇,大字都不识几个,真的能够听懂吗?”

“先生刚才不是说,只要心怀诚与仁,便无知小民也是大学问家,”朱铭说道,“先生只要把道理讲得浅白些,多用日常事物比喻,愚夫愚妇自然就开窍了。”

宋代虽然讲学之风盛行,而且学术著作越来越口语化,但还真没有跑去大街上讲的。

直至明代中期,讲学才直面底层民众,就连乞丐都可聆听大道。

陈渊有些拿不准:“可以试试。”

朱铭又说:“先生所言,只要诚与仁,人人皆可为圣。既然如此,升斗百姓的道在哪里呢?”

这把陈渊给问住了,他说人人可以成圣,只是一个理论而已,主要还是面向士子阶层。但平民百姓也是人啊,人道即仁道,老百姓的道又在哪里?老百姓的仁该如何体现?

“成功有此一问,已颇为难得,吾当深思之。”陈渊发现了一个治学的新思路,他要搞清楚老百姓的道在何处。

朱铭说道:“家父曾言,百姓日用即为道。晚辈才疏学浅,不知家父说得是否正确。”

此话如同洪钟大吕,陈渊听得瞠目结舌,愣在当场良久。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反复嘀咕道:“百姓日用即为道,百姓日用即为道……”

朱铭站立不语,等着陈渊慢慢消化。

陈渊开始来回踱步,短短七个字,为他打开一道学术的新大门。

朱铭并非胡乱抛出此观点,而是结合了陈渊的讲学内容。他发现陈渊的学术思想,介于理学和心学的中间状态,而且还有一点事功思想在内,完全可以吸收心学泰州学派的“百姓日用即为道”。

陈渊越想越兴奋,这七个字,是符合圣人经义的,是对圣学大道的一次拓展。

此时的陈渊,学术思想都来自杨时,自己的新东西并不多。

如果他从“百姓日用即为道”来展开,完全可以创建一个新的学派。

陈渊猛地抓住朱铭的双手,激动道:“令尊现在何处?吾应该当面请教。”

朱铭说:“家父在乡下种地,家父的学问,已尽传与晚辈。”

“走走走,咱找个地方细说。”陈渊拉着朱铭就跑,便如好色之徒遇到绝世美女,此时已经急不可耐了。

朱铭一脸得意微笑,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借助陈渊来扬名,让注重经世致用的士子认同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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