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半夜,被嘈杂的人声吵醒。
范雎推开窗,外面的远处火光一片,看位置像是……齐国公子建的府邸。
范雎愣了愣,穿上衣服带着赵政出门,赵政这小孩一天警惕得很,范雎半夜醒来这小孩也会有察觉似的从他的小床小被子里面爬起来,根本不肯离开半步。
出了门,本该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长街,却因为远处的大火显得特别清晰。
范雎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因为带着赵政,怕去了有危险。
见已经在救火,这才赶了过去。
的确是齐国质子府邸,火势还颇大,惊人得很。
而质子府前,公子建正跪在地上嚎嚎大哭。
一个十六七的人了,而且正是讲究体面的年龄,此时居然毫无形象地,哭得撕心裂肺。
范雎也从周围看热闹的人的谈论中,听出了什么。
今夜午夜时分,一群人偷袭了齐国质子府,他们直奔那温棚而去,目的一目了然。
齐国人奋起反抗,奈何对方势力强大,他们根本抵抗不了。
于是……于是公子建下令,火烧温棚,什么也没给对方留下,也没给自己留下,估计仅是让对方看到了鱼池里面的鱼罢了。
至于是谁这么强势的偷袭探查温棚内的实情,并不难猜。
赵国人对各国的质子能带进邯郸的实力都是有限制的,也就是说各质子府的实力其实都差不多,能打得公子建他们毫无还手之力,被逼迫得鱼死网破,直接焚烧温棚,唯有赵国自己。
但猜到了又有什么用,这里是邯郸,他们不承认,又有谁能奈他们怎么样。
范雎也是惊讶,赵国人居然为了一个温棚……
都什么事儿啊,闹得锣鼓喧天,刀枪血影,火光四射的。
范雎走了上去。
公子建此时看上去无比的脆弱,委屈,还有不甘心,抬起头,眼睛都带上了泪:“仙人,温棚没有了。”
“那么多的鱼也没有了。”
那些鱼是他日日夜夜,等着看着,才孵化出来的。
虽然时间并不长,但付诸了他们全部的感情和经历。
其他的齐人听到这也是脸色暗淡。
那么美好的东西就……就这么没有了,这数日的兴奋和开心就如同过雨云烟,什么都没有了。
范雎其实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一人了,马上都18成年了,还能哭成这样。
范雎说道:“你学到的技术还在,他们又抢不去,死了这么些鱼有什么重要?”
“他们最多也就看到了你的成果,其实一无所获。”
公子建:“……”
话虽然如此,但他还是好伤心,心疼得跟撕裂了一样。
范雎一叹:“我再送你一套温棚设施就是,不过若再在此搭建,恐怕每日都不得安生了。”
若赵国人确定了鱼苗育种的真实性,恐怕会更加努力地想办法抢劫获取。
闹哄哄了一晚上,火势好不容易被扑灭,值得庆幸的是,鱼没死完,还留下了一盆,被齐国人养在了水缸里面,也不知道最后能活下来多少。
那一地的焦糊,给来看情况的公子丹公子熊等提了警醒,他们守卫再森严也无济于事,这里是邯郸,赵人若真心要闯进来,他们根本拦不住。
而且……他们想要离开赵国,恐怕更加困难了。
身负强国之术,但他们未必能带得回自己的家乡。
愁。
庆幸的是,他们的技术还没有学透,本也不可能离开,暂时也没打算离开。
范雎带着赵政回去,继续睡觉。
第二日,外面关于昨晚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以及不知道谁传出来的,鱼池中满目的鱼,如同地上的泥一样密集,密密麻麻如同掉进了仙人的池塘。
反正传得十分疯狂,十分的逼真,让整个邯郸城,走在路上听到的几乎都是这样的讨论声。
更多的人跑去质子街看情况看热闹,只不过他们看到的只有燕国质子府的“高塔”,楚国质子
府的怪田,却再也不见齐国质子府中白色的温棚,只剩下一水缸艰苦生存的小鱼苗。
范雎这里也不得安生,干脆关了门,什么也不管。
独自研究赵王遣人送过来的关于那个地穴挖掘出来,一块巨大古老的石板和一块石头。
估计是赵王已经再三让人确认过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实际价值,然后再送来他这的。
没有人能看得懂这些图案和怪石,因为它们属于未知的地母文明,但范雎最需要的正是这些,这些才是真正的关于地母文明最真实的最原始的记录。
他的专业本就是研究遗迹,自然知晓这些东西的意义,它们是文明的载体,特别是范雎那对文明载体,对文字,声音,图案“触之即得,听之即得,视之即得”的能力,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不过在此之前,范雎去魏国公子假那转悠过几次,从秦国刺客组织那得到了一些关于那个地穴挖掘的一些新消息。
地穴中,那个周幽王迎亲队伍的尸体被全部挖掘了出来。
这些尸体埋葬在地底大概500年了,但令人感觉震惊和诡异的是,他们的尸身一点腐烂的迹象都没有,栩栩如生。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赵王室将其视为绝密,自古以来,没有哪个王室能抵抗得了长生的诱惑。
但这并非最诡异的,这些尸体被运出来后,一开始除了尸身不腐外也没有其他什么异常,但奇怪的是,在尸体接触阳光后的几天,尸体周围下起了奇怪的小雨。
凡是接触这些小雨的人,身体快速的老化,一个年轻人不过刻许便会化作苍发老人,就像受到了时间的诅咒。
还有一点收获,秦刺客组织买通了一研学这些尸体的博士,让他募写了从这个迎亲队伍中挖掘出来的随行文书的部分内容。
因为这些内容来自竹简,竹简在地底经历500年早已经腐烂不堪,所能留下的字迹断断续续。
范雎从这些断断续续的字迹中也得到了不少信息。
这是一个队伍随行者私下的笔录。
上面写到,他们被委以重任去地底迎娶地母,他们来到了地母的国度,他们欢呼着跪拜着祈求地母的赐福,述说他们的王,也就是周幽王的请求。
范雎看到这时都无比的惊讶,地母的国度?这些迎亲的人居然在地底真的找到了地母文明?
字迹实在太少,完整的信息也模糊不清。
范雎继续看下去,下面的内容倒是和第一次得到的信息有些不同。
这位随行者的记录中写道,他们并没有成功迎娶地母,但……
但他们为周幽王找到了改变国祚的方法,他们在地母的国度中找到了地母之子,并准备将它带回西周。
范雎:“?”
这更像是一篇奇幻的假想的游历杂谈。
杂谈,即不真实,但又基于事实编撰的一些故事。
范雎十分的惊讶,地母之子又是什么?这个迎亲队伍最终到底有
没有将所谓的能改变国祚的地母之子带在一起。
地母文明是深层的移动的文明,即便找到了这个迎亲队伍,也不可能沿着以前的路线,再挖掘到那地母国度。
它在五百年的时间里,已经不知道从原来的位置移动到了地底的哪一个角落。
实在可惜,竹简上的内容大都腐烂掉了,留下的也就这些只字片语,言语不详的内容了。
范雎也是叹息,或许这本该是最接近地母文明真相的一次。
然后就是赵王偃让人送来的一块巨大石板和一块石头,都是在挖掘迎亲队伍时一并挖掘出来的。
图案雕刻在古老悠久的石板上,充满了岁月的痕迹,以及一块说不上是什么东西的人高的黑色石头。
范雎其实有很多疑问,笔记中说,这个队伍到了地母的国度,但在别人那里做客,还带走别人家刻画的石板和奇怪的石头?
笔记上其实也并没有记录任何地母生命的存在。
范雎猜测,这个队伍抵达的,或许仅仅是地母文明的遗迹,他们也仅仅是在地母遗迹中发现了什么,然后欣喜若狂的以为完成了任务,准备返回地面。
在地底探索,如果时间太过漫长,这些人估计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返回地面,但他们完不成任务回去后得死,所以在极度渴望返回地面的时候,他们会想尽办法找到返回地面的借口,比如……他们所说的地母国度,记录中的地母之子。
秦国组织给出的信息中,提到了发掘这个队伍时的一些情况,这个队伍临死时的场景就像发生了内乱,最终互相攻伐而导致他们全部死在了地底。
范雎推测,应该是一部分人想要返回地面,但另外一部分人可能觉得任务没有完成之类,还得继续探索,结果就发生了矛盾。
当然这仅仅是范雎的推测,事实如何,终是悬案。
范雎的院子中,现在就多这么一块古老石板,以及一块看不出是什么玩意的人高黑石。
估计是范雎在推恩令上竭心竭力的表现,让赵王偃还算满意,然后投桃报李的结果。
那块黑色呈椭圆形,上面布满了凿击的痕迹,估计是赵王偃试图让人将石头砸开,最近无疾而终,实在奈何不了它,干脆将东西运给了范雎。
范雎若是看不出来什么也就罢了,若能有所得,赵王偃更高兴,在赵王偃心中在所有邯郸人心中,没有他们的允许,范雎是无论如何也离不开邯郸,范雎的发现最后还不得是他们赵国的。
黑石的确诡异,范雎想着,也不知道现代的那些电砖,割石刀之类的能不能将它弄开,就是显得暴力了一些。
在黑石的里面,似乎有一团黑影,或许是石头形成时的基质结构吧。
研究了一番,也就一坚硬了一些的普通石头。
范雎将目光看向那块石板,石板就颇大了,石板上的图案宏大古老又扑朔迷离得很。
难怪赵王偃那些博士看不懂上面的东西,鬼斧神工,抽象,扭曲,要不是
它的确是凿上去的,都以为是什么毫无意义的天然纹路。
怎么说呢,这些画全是扭曲的,跟人的思维一样,乱成了麻花。
也不知道要表达什么。
范雎认真看着,都说图案亦是文明传承的载体,记录真实的地母文明的载体应该就是这些图案了,它们定是有意义的。
范雎的手按在了石板上,抚摸每一条纹路,但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传来清洗的诠释,而是脑子里面一团浆糊,有什么东西在扭曲在旋转,就像一条一条的曲线。
然后慢慢地和石板上图案一样的扭曲的曲线在范雎脑海中被拉直,形成了……诡异的画面。
画面上,一个青铜盒子划破黑色的漩涡,一只地底的黑影将青铜盒子举在手上,然后各种生命的百相在一个大熔炉一样的罐子里面融合诞生,它们有序地排列成循环,生生不息,直到第一个例外出现,它跳出了循环……
范雎的脑子里面,一副一副的画面开始出现。
范雎是震惊的,这些石板上的图案,它们是许多幅图案重叠在一起,一幅叠一幅,最后才形成了如此扭曲的这么一块板图。
地母文明的记录方式原来是这样的,是重叠的文明和艺术,它就像用灵魂在同一个地方铭刻图案,用肉眼根本无法看懂它。
范雎因为白霜感染获得的能力开始起了作用,一些浅层的对这些图案的诠释的信息开始出现在脑海。
“在不知道岁月的亘古年代,一只青铜盒子划破地底厚厚的岩层,出现在地底,被地底的一团黑影所得。”
“黑影利用青铜盒子的能力,创造了名为生命熔炉的容器,容器中各种生命开始诞生,黑影自名地母……”
范雎的惊讶可想而知,这幅来自地底的石板图案讲述的是地母文明的起源?
也不知道是记录的神话故事还是真实的历史,就像我们的壁画一样,总是充满了玄奇的色彩,没有真正经历过那个时代,谁又能说得清真实是什么。
范雎脑海中的信息还在传递。
“地母创造万物,并为地底的世界制造了第一条铁律,地母的世界不允许死亡,无限的循环,不死的铁律。”
“直到第一个不洁者的出现,它渴求死亡,它向有求必应的地母祈求,死亡的诞生。”
“于是地母赐福,第一个地母的初死者出现,它的尸体化作浓烈的白雾,开始引诱其他生命永恒的地母生命走向终结。”
范雎:“……”
第一个初死者的死亡,化作了地底白霜?这是白霜的来历?
整个石板图案,记录的是地母文明的诞生,发展,延续,消亡。
太多的疑惑困扰着范雎,那个地母起源的青铜盒子是什么,为何和他的达蒙之门有些像,又是谁将这样的一个神秘的青铜盒子穿破岩层置于地底。
地母既然制造了不死的铁律,为何又赐福允许死亡的诞生,这难道不自相矛盾?
还有……白霜是导致地母文
明终结的元凶?
有些东西了解得越多,反而越发地看不清真实。
历史的真相往往蒙着尘埃。
整个石板的信息也就是这些。
范雎用拍立得拍了一张照片,做了一些笔录夹在笔记本中,将重点圈了起来。
地母国度,地母之子,青铜盒子,地母创造生命百相,永恒的不死铁律,不洁者,白霜……
每一个词组,都充满了未解之谜,组成了一个浩瀚的久远的地下文明,至少让范雎在研究的路上有了方向。
这一次的收获是难以想象的。
范雎的研究也不急在一时,反正赵王偃应该不会急着将这些没用的东西要回去,他留着慢慢研究。
范雎将那块人高的椭圆黑石努力地推到院角,然后回了房间,今日的发现他还得整理一番。
等范雎记录完,回到院子中却愣住,那块黑石“跑”到了院子中间,阳光最好的地方,如同在晒太阳。
范雎不由得看了看在远处玩耍的赵政,应该不可能是赵政推到这里的,他刚才推的时候还借助了工具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所以,范雎眼睛都眯了起来,所以这块黑石它自己会移动,就像地底的移动的地母文明!
这块石头或许并非地下随便挖出来的石头,有可能和地母文明有关。
范雎不动声色,他去找点绳子将它绑起来,免得真跑掉了。
现代。
沈束和周宥迎来了新的学期。
沈束正式成为高二的学生而非准高二生,看着教室里面坐在座位上埋头看着课本学习的同学,沈束突然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受,一种脱离感,就像他不再属于他们。
这日子无聊得……能让人发狂。
连有同学高兴地叫沈束去玩密室,去玩篮球,沈束都无精打采的没有回应。
几个同学面面相觑,以前沈束最喜欢的项目,为何一个学期之后,沈束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有些东西一但接触,就永远无法回头,经历过惊险和刺激之后,想要重归平凡,就如喝白开水一样,食之再无味道,甚至让人寂寞平淡得疯狂。
倒是电视上的一则新闻让沈束看得津津有味,新闻上是一矿脉开采区的下游,一河道旁,一颗脖子粗的柳树上,柳树的枝条从几个市民的胸口穿过,就那么诡异地将尸体挂在树上,鲜血从尸体滴落地面,像下雨的尸林。
命案的残忍,变态,不下于伦敦当年的开膛手,引起各界关注,引起社会恐慌和重视,居然有凶手这么变态和猖狂,作案后还将尸体挂到树上,就像人类制作腊肉和香肠,引得沈束看得激动不已。
沈束估计都不知道为什么,就像上次周宥莫名其妙地去了郊外查看那医疗废品处理站一样。
范雎没有告诉他们,白霜感染者对白霜的渴求,没有告诉他们白霜的洗礼能强化他们的能力,但他们本能地在追寻和靠近白霜。
而周宥,也去了大学,成为了一名床板都能玩弯的大一新生。
大学就在本市。
大学的校园,高高大大的周宥正低着头看手机上传来的两张图片,两张新修复出来的老照片。
一张上像是来自遗迹的石板,乱七八糟的图案,看不太懂。
而另外一张,像是团年饭时拍的照片,只是里面的人物就古怪得厉害,穿的是古装。
以及上次鼠群围攻时出现在他车里的戴着青铜冠的少年也在其中。
以及……
照片中站得笔直的范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