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渊’。
怎么会是殷渊呢?
不应该是‘萧观南’吗?
殷流云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心底却不可自抑地开始酸涩。
他小时候因为不跟他爸的姓,萧家人怕他爸吃亏,暗地里偷偷做了亲子鉴定,所以他和他爸的关系不会作假。
他们说签子上只会显现出至亲的名字,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理性上殷流云努力克制自己,去想有没有别的可能,毕竟以男人的生理结构注定不可能,也许是他爸一手遮天在亲子鉴定上造假了呢,但是感情上殷流云根本克制不住。
他控制不住地想哭。
他找这个答案找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都没有丝毫的线索,其实他多少早就放弃了,粉丝们也差不多都知道,只是所有人都哄着他,都愿意按着他给他自己的谎言说,都按着他的心意骗他,说他的母亲还活着。
如今这个答案出现的猝不及防,但殷流云渴望已久。
小时候的很多夜晚,他都带着‘母亲’的幻象而眠,如今那用来催眠自己的,温柔体贴的母亲的幻象被打破,从中竟走出来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刺激过大而停滞的大脑逐渐转动起来,殷流云甚至说不出什么话。
张臧他们急忙把情绪激动的殷流云从李克身上扶起来,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受到多大的阻力。
被扶起来的人很配合,只是红着眼睛,很混乱地指着签子上的名字。
老玩家们以为他是吓坏了,毕竟刚刚被人皮围着跳舞的场景谁看谁害怕,而他却只是死死地攥着那根签,好像那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薛鸣江探头看了一眼,惊讶起来,确定没看错,才同情地拍了拍殷流云的肩膀:“兄弟,你完了,上头写的是殷渊。被这种人记恨上,你以后在游戏里的日子不好过咯……”
“不过也没关系,”他安慰地拍了拍殷流云:“各个公会都有击杀流浪者公会成员的任务,而且他还一直寻找‘那个东西’,那些竞争的高阶异能者就够他头疼的了。”
“对了,我们公会之前也来了一个高阶异能者,也接了杀流浪者公会成员的任务,说不定他很快就死了呢。”
薛鸣江贴心地安慰眼前这个新人,试图让对方不要太过害怕,头头是道地举例论证殷渊也是人,也会有死的可能性。
殷流云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心底彻骨的寒,而薛鸣江每说一句,这股寒意就多冰冷一分。
他忽然想起来了殷渊那张脸上的疤痕,想起了他交给自己道具时淡淡的神情,还有自己崩溃的时候他说的那句,‘现在还不是崩溃的时候’。
“闭嘴!!”他崩溃道,红着眼睛瞪着薛鸣江,像只被逼到绝路上的疯狗,凶狠地冲所有人呲着牙:“再说一句,你再敢说一句,”
他痛苦地喘着气,整个人看起来那么脆弱,神情却决绝:“你再敢说一句,我就杀了你,我一定会杀
了你。”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弹幕完全愣了,殷流云作为爱豆,在镜头面前从来都很完美,上了综艺遇到奇葩的人都能面不改色地笑着敷衍过去,不管多么崩溃痛苦,他在舞台上,在人前,都是礼貌又得体。
这种被对家截图很能放大的污点,他的职业生涯以来从未犯过这种错。
他这话放得凶狠,但玩家里没人会苛责他什么。
因为他看起来是在场最崩溃的那一个,感觉比李克他们被污染得还严重,流着泪,浑身颤抖。
薛鸣江的话像钉子一样刺进殷流云的心脏,他感觉理智逐渐散去,寒意充斥整个胸腔。
张臧神情逐渐凝重,试图控制住殷流云,殷流云借着他的力道痛苦地哑声哭嚎,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我怎么现在才进游戏!”
“我怎么那么蠢,那么没用,那么弱!我什么都帮不上他,我怎么什么都帮不上他啊!!”
他再怎样蠢笨,现在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一切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他爸从不说殷渊的事情,为什么从来没人知道殷渊的事情。
事情就像薛鸣江说的那样,殷渊就快要死了。
“我怎么!那么!没用啊!”
他为什么以为这只是个综艺就放松了,为什么不慎重再慎重地对待这里的一切!
他后悔莫及,他恨不得把脑子割开再安个新的进去。
殷流云心里发疯般地想要变强,无论付出什么,哪怕是他的职业,哪怕是生命,面容,嗓音,名气,或者是这个身体,如果真的能用来交换实力,这些东西他可以一个都不要,就算变成和那个女人一样的怪物,永远都离不开这里都可以。
只要能让殷渊活着离开这个游戏。
只要能让殷渊活着离开这个游戏!
他什么都愿意做!
然而早就迟了。
他犯了另一个,无法饶恕的过错。
他以为自己害了臧叔,然而因为他的愚蠢,现在又要害了殷渊,害了他的……父亲。
现在做什么都已经迟了,都已经,毫无用处了。
他这个儿子,从小到大,别说做过什么了,他居然连他亲生父亲的名字都不知道,而他眼下又快要害死他的父亲了。
现在是他唯一一次也许还能来得及补救的机会。
他下定了决心。
刚刚的事情里他多少还残留着些许的记忆,朦胧地记得,刚才中招的时候有不似人声的,恶意的声音念叨着什么,并不是从李克他们的嘴里出来的,像是很多条音轨叠在一起。
越是回想,他脑子就越痛。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他喃喃着,弹幕都很关切,但他丝毫不理会。
疼痛欲裂的脑子什么都思考不了,那种重重叠叠的人声又返了上来,搅浑他的思维。
他凝重着脸四处寻找什么,最后只在喜宴的
桌子上找到了一支筷子,他拿起来毫不犹豫地扎穿手掌。
他的皮肤比想象中的要软,登时被穿透,先是溢出了蜜一样的尸油,里面似乎还有蠕动的白浆,蠕虫一样,然后才是鲜红的血。
手上传来剧痛,他的脑子清明多了。
别说是直播间的人,连游戏里的人都惊了,看着他宛如看着什么陌生人。
这人,这人到底怎么了?!
张臧都谨慎地后退了几步,之前嘲讽殷流云懦弱胆怯的新玩家更别提了,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
游戏里有人发疯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热情活泼的小太阳突然变成疯狗这就很可怕了,谁知道那具壳子里到底成了什么东西,会不会咬自己还不过瘾,冲着你还得来一口。
殷流云脑子清醒后,忍着那些低语,细细地回想起了刚才那副画面里,除了围着他跳舞的人皮之外的事情。
他现在脑子疼得昏蒙蒙的,神智却是清醒的,冷静得可怕。
他依稀记起来,他看见了一座神像,缠绕着很长很长的,惨白的,缝合在一起的,飘带披帛。
他是祭品,成熟后会被献祭给龙神,所以刚才他濒死时看到的一定就是龙神的真身。
那会是关键吗?
不管怎么样,现在只要能帮到他妈……帮到他父亲的,他都会尝试。
刚刚他能看见‘龙神’是因为李克给他下了什么东西,现在他还需要更多,更多的那种东西。
对于这个蠢笨,善良到怯懦的新人,李克刚刚还在嘲讽,不屑于他靠着抱老玩家的大腿苟活,现在却恨不得把自己整个藏在按着他的老玩家身后,能躲多远躲多远。
老玩家们看他好像镇定了下来,都缓了一口气,对于可能被污染的人他们从来都是慎重而慎重。
因为刚才的事情,张臧其实还想救一下殷流云,试探地想要拍一下殷流云的后背,然而他手都没放上去呢,那个人又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窜出去了。
张臧瞳孔一缩,一声‘我艹’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