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很纠结,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之前都在做些什么,怎么就这么心慈手软。
他明明是要灭绝人类、毁灭世界的。
“嗯?”
身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江雀一转头,就看见了转醒后坐起来的沈踏枝。
对方的短发被睡乱了,挑眉看着他,笑问:“有精神了?怎么样,还难受吗?”
江雀沉默,不回答沈踏枝的话。
他又往远处挪了挪。
他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着沈踏枝了。
在这种时候,有人问他“难不难受”,于他而言确实是……
很难割舍的存在。
.
后来的日子过得很快。
江雀每次入入睡前,都会想,也许自己再睁眼,沈踏枝就会离开了。
但是沈踏枝始终没有。
尽管对方看着他的眼神依旧带着挥之不散的畏惧,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离开,而是每天看着地底的法阵,不知在研究些什么。
奇怪的人类。
江雀懒得管他,反正不管沈踏枝走不走,于他而言都没有多大的区别。
只是多了一个人说话而已。
沈踏枝也觉得自己有病。
明明都已经有通往上方的梯子了,江雀也没有阻止他离开的意思。
如果说前几天没有走是因为担心梯子有诈的话,那么这么多天也没有什么动静,这应该确实是祁山天师救江雀出去的梯子没错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祁山天师是想等江雀出去后杀了他,也波及不到他一个普通人。
但沈踏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提不起离开的脚步。
他居然想着带着江雀一起走。
为什么会这样想?
沈踏枝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江雀安静地看向他时的那双黑眸,又也许是因为那从未对准他的刀尖。
总之,他心软了,他不想让江雀孤零零的呆在这里。
再试一下,再等几天,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再说。
沈踏枝这么对自己道。
既然那群天师丢了匕首下来,那就一定是有用的,让他再试试,说不定明天就能找到匕首的用处了呢?
至于这么多天来,即使没有吃饭喝水自己也感觉不到饥饿的奇怪状态则是被沈踏枝有意无
意的忽视了。
他很清楚,自己掉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奄奄一息了,之后那段没有记忆的时间里,他应该是死了。
能够死而复生本就是一件很不符合常理的事情了,为此付出一些代价,变得不完全是人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沈踏枝?沈踏枝——哥哥?”
沈踏枝一个激灵,被江雀叫回了神。
江雀坐在不远处,正在整理自己死掉的触手,把它们都摆整齐,转头问道:“你们人类世界里真的有那么多你说的吃的吗?”
类似的对话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无数次,江雀对人类世界确实不了解,沈踏枝耐心地回答:
“有的,而且每种食物的吃法都很多样,比如上次我跟你说的烤鸭卷饼,如果直接把烤鸭切成块,码在饭上,加上配菜就成了烤鸭饭。”
江雀的黑眸看向他,很不解:“你们有这么多好吃的,为什么还要去死?”
沈踏枝不知道该怎么和江雀解释这个问题,只能干巴巴地道:“因为有些人类觉得生活很痛苦……”
和从未真正“生活”过的江雀大谈生活的痛苦实在是过于不食肉糜了,沈踏枝说不出口。
但好在江雀也没有多问,他也就只是随口一提,最后注意力就到了别的地方。
“死亡啊……”
江雀看着地上自己的触手,轻声道。
“沈踏枝,你死过一次了,你知道死了是什么感受吗?”
沈踏枝想了想,道:“没有什么感受,就是闭上眼睛睡着了,然后就没有意识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灵魂的存在,但总之他是没有在死后体验到。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沈踏枝问。
江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我死了之后是什么样子的。”
从又死了一根触手后江雀就平和多了,因为他隐隐地感觉到自己似乎根本不可能撑到人类真正灭亡的那一天。
等到所有的触手都死掉时,他也就该死了。
沈踏枝并不知道江雀的想法,在他的认识里,江雀是可以随意复活他的存在,应该也不会死才是,于是道:
“按照人类的习俗,一个人死了之后,其他的人会为他举办葬礼,他们会为他哭泣难过,并且每年定期扫墓。”
“然后呢?”江雀追问,“五年后、十年后或者一百年后,那个死掉的人类在这么长时间后呢?”
沈踏枝不是一个喜欢思考死亡的人,他沉默着思考了一下,才得出答案,缓缓道:
“这么多年后……记得他的人也会死了,然后他就会被人遗忘。”
江雀不说话了,他想象着自己死后的情景。
沈踏枝也许会惊讶,毕竟他似乎为认为自己是不死不灭的怪物,又也许会庆幸于自己终于不用再被他威胁。
他可能会有一点难过,但是沈踏枝是一个意志很坚定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难过很快
就会被对方遗忘。
他也会被沈踏枝忘记。
江雀垂眸,想。
人类可真残忍啊,说忘就忘了。
他到死前的那一刻都还记得沈踏枝,但沈踏枝会忘记他们在深渊中相处的时间,会忘记他,真残忍。
江雀的沉默并没有引起沈踏枝的注意。
他向来是一个很自我的人,话题跳脱、说着说着就突然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是常有的事,沈踏枝这几天下来已经习惯了江雀动不动就不理人的行为了。
沈踏枝回答了江雀的话,就继续用匕首在地面上画着些什么。
经过这些天来的尝试和观察,沈踏枝发现这把青铜匕首不仅可以在石板地上划出痕迹,它的刀柄上其实还刻着一个法阵的暗纹。
他去问过江雀关于法阵暗纹的事,但江雀表示自己一无所知,沈踏枝也就只能自己尝试着在地上复刻出匕首上暗纹的模样。
暗纹很不明显,他又不懂法阵,只能一边画一边调整,进度十分缓慢。
地底不分昼夜,沈踏枝也不知道自己画了多久。
期间累了就和江雀一起睡觉,给对方讲讲睡前故事,等到醒了就一边和江雀说着话,一边继续研究法阵。
压抑的黑暗,终日不见阳光,要不是旁边还有一个江雀,沈踏枝觉得自己多半会先被死寂和黑暗逼疯。
他无法想象,江雀就在这样的黑暗中独自生活了十余年。
终于有一天——大概是在睡着又醒来四次后,沈踏枝磕磕绊绊地画出了一个完整的法阵。
眼看着还差最后一笔,他激动地叫来了这些天里一直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的江雀,给他展示自己的成果:
“这个法阵还差最后一笔!江雀,也许画完之后你就可以摆脱束缚你的屏障了!”
江雀看着法阵,慢吞吞地问出一句话来:“出去之后,你是要回人类的社会吗?”
“嗯。”几天下来,沈踏枝已经可以接上江雀莫名其妙的话题了,“不是你说的吗?想让我回去报仇。”
“哦。”
江雀简单的应了一声,不说话了,看上去对“出去”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兴趣。
准确的来说,在这几天里,他甚至对沈踏枝都没什么兴趣了,只是安静地缩在角落里,像在等着什么的到来一样。
沈踏枝被法阵即将完成的兴奋冲昏了头脑,没有注意到江雀的不对劲。
就在他即将落下最后一笔时,突然,一道耀眼的白光从深渊的上空亮起,直接照破了整片黑暗。
地底的散发着微弱的白光的法阵也猛地亮起,沈踏枝在这时才惊讶地发现,地底似乎有两个近乎于重叠的法阵。
只是平日里只有一个法阵是亮着的,另一个几乎看不见而已。
而此时,正是那个平日里几乎看不见的法阵亮起了刺眼的白光,在沈踏枝错愕的目光中,江雀闷哼了一声,直接倒在了地上。
“江雀?!?”
这是江雀在沈踏枝面前第一次晕倒了,沈踏枝匆匆画下最后一笔,丢下匕首就去扶起了江雀。
江雀微微睁开眼睛,对上了沈踏枝紧张的目光。
对方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雾。
“江雀??江雀?你怎么了?”
是在为了他而紧张吗……
江雀迷迷糊糊地这么想着。
其实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感觉全身的力量似乎都被法阵抽空了,原本就不剩多少力气的触手在此时更是软绵绵地彻底垂了下来。
浑身都在疼,胃也疼,触手也疼,江雀半天都不知道该和沈踏枝说什么。
不知名的法阵启动了,应该是那群天师留下的后手,他好像要死了。
江雀拽住了沈踏枝伸过来的手,颤抖着蜷缩成了一团。
他开口,终于说出了自己这几天来闷在胸口很久的话:
“沈踏枝……哥哥,我的触手疼。”
“都好疼啊……我也想吃人类的食物,我也想出去,你能不能带我走……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我不想要……”
我不想要你丢下我,你别忘记我。
江雀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