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敏锐地感觉到,这是来自于另一个人的疼痛。
来源于现在尚未知情况的少年。
安室透闭了闭眼,压下瞬间沉下的情绪。
再次睁眼时,表情已经看不出丝毫异样,但是拿起工具的动作却比之前快了许多。
摩天轮厢内空间狭小,还要把放置炸弹那侧的座位让出来,两个成年男人只能委屈自己无处安放的腿,挤在同一侧。
连轿厢都因为重量不均有些偏移。
这种专为小情侣或者家庭三人游准备的轿厢,连椅子都做过设计,很容易随着不得已的肢体接触感情升温。
但他们俩在里面,唯一要操心的只有怎么坐能不妨碍另一个人拆弹。
......还有一个。
松田阵平看见安室透拿起工具,目光顺着对方身后的玻璃看向外面。
米花市的夜景依旧很漂亮。
虽然城市的霓虹灯早已使星辰黯淡到不可见的程度,但是那些绚丽而五颜六色的灯光却又构成另一派风格截然不同的景色。
车厢内通风很好,旋转到上方时还有晚风从通风口吹入,如果现在不是在拆弹,应该会非常惬意。
‘惬意’这个词让松田阵平心里响起警钟。
松田阵平:“......”
他给了还没开始拆弹的金发男人一拳:“不许想以后要带我弟来坐摩天轮。”
安室透:“......?”
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啊!
他懵逼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松田阵平却视而不见,继续进行封/建大法官的独/裁统治。
看着对方的眼神,大黑卷毛在心里冷笑。
别以为他不知道,等到时候稳定下来这家伙肯定立刻带着小黑卷毛去游乐园,美其名曰补偿童年,实际上以补偿为名行不义之事。
到时候两个人在游乐园还有摩天轮上能干什么,他想都不敢想!
“也不许在摩天轮上对我弟动手动脚。”松田阵平黑脸威胁,然后又看他手里动作,“看我干什么?继续拆你的。”
安室透:“......松田。”
要不是现在还是自己大舅子,他真要动手和这家伙打一架了。
金发男人的目光再次落在面前的炸弹上。
他现在处于大舅哥兼任法官的不平等统治之下,只能假装刚才的压迫都不曾存在
,将目光重新放在面前的炸弹上。
利落地撬开外壳,分析炸弹,拆卸。
松田阵平撑头坐在旁边,半响,眼睛里的神色都浅了些。
金发男人的面容轮廓被灯光照亮,在某几刻,曾经警校的同期,阔别七年的好友,忽然显得有几分陌生。
他不想把这些定义为来自于各种遗憾导致的成长,也没准备去琢磨这些感性的想法和话题,干脆换了个姿势,将所有杂念抛除出去。
在只剩下最后一步时开口:“和当年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说罢,他的手指在身侧轻点几下,好似在计时。
3,2,1......
原本一片黑暗的电子牌闪烁,浮现出一行从屏幕滑过的字。
果然。
位于屏幕正对面的安室透微愣过后,下意识读出:
“这位警官真是勇气可嘉,我实在不得不赞美你这份勇气......”
之后,他就念不出来了。
那段曾经出现过的话依旧从屏幕上滑过:
我会提示你另一个比这更大的烟火在哪里,爆炸前3秒,你就会看见我的提示。
先预祝你成功。
捏着拆弹工具的手紧了又松。
即使曾经无数次看过当时的报纸、公安留存的案件卷宗,甚至一些警视厅都没有存放的细节和线索。
但是当这行字真正出现在面前时,安室透却好似被一道惊雷自上而下劈过。
僵硬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即使是他,也猜不出松田阵平在短暂的几分钟里想了什么。
最后留下的不过是一封短信。
身旁,松田阵平倒是语气轻松:“果然,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话。佐藤美和子估计不会到处乱讲内容,那就只能是那个爆炸犯本人干得了。”
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安室透深吸了几口气才把他压下去,转头问道:“和当时一模一样。”
“不一样。当时正午爆炸的炸弹,现在根本没有倒计时。”黑卷发男人指了指电子屏。
这里换成了人为调控的设计,他们拆卸时,对方甚至没有启动计时。
就像是在等待某个时刻到来。
先是金融大厦,再是突然出现的松田阵平,和当年如出一辙的案件接踵而至。
安室透闭了闭眼,旁边那人却道:“也许他们想用同样的手段把你这家伙干掉。”
“不过你现在可以作弊。”松田阵平指了指自己,“怎么样,有个幽灵帮手的感觉不错吧?”
金发男人忍不住因为对方自称幽灵的话笑。
垂眸时,心里的古怪依旧消散不去。
一个准备完好的圈套。但是他却没法确定对方到底想把谁装进去。
——***下坠,下坠。
然后被无数只手拉拽,揉握。
冰冷的手贴着脸颊、贴着脖颈、贴着身体,又紧握在四
肢任何可以握住的地方。
动作却轻柔。
耳畔好似有无数在说话、尖叫。
松田伊夏闭上眼睛,将那些杂乱的思绪都抛之脑后,然后攥住其中一只分辨不出来由的手。
在皮肤相贴那刻,属于那团意识的声音立刻传来。
“我、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你为什么要……等等,等等!我不想死,不,别——!”
随着天平倾倒的声响,一切戛然而止。
是略显稚嫩的女声,初中?也许是。
不是他要找的那个。
松田伊夏握住另一只手,然后又松开,再握住下一个。
无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个又一个,死前控诉天平另一边的人绝情,亦或是没有意义的哭喊、濒临崩溃的咒骂。
一声又一声,在耳畔响起。短暂而清晰的画面,来源于咒灵吞噬后尚未消退的记忆,随着每一句话在脑海中浮现。
“为什么恶人不能受到惩罚,为什么凶手还逍遥法外?!”
“他明明就......就因为他是富商,你们就不管不问吗?!”
“不公平...根本不公平......他把我孩子的一生都毁了,为什么才付出这么一点代价?”
“不公平......”
原来这只咒灵的来源,是对于不公的控诉和惩处的痛苦?
松田伊夏腹诽,再次将那些杂乱的哭喊声都抛之脑外,不到几秒,又有新的声音与画面翻涌而来。
无数被咒灵吞入领域,又处死的人的身影在面前晃过:因为成绩好被人非议老师态度不公平的优等生、绝交后被人诅咒要付出代价的女孩、被刚刚遭遇入室抢劫的人看见美满家庭的同事......
不公平,不公平。
然后一个个被带进领域,支离破碎地融入泥沼,变成支离破碎的‘人’。
松田伊夏忍不住想勾起讽刺的笑,为咒灵追求的所谓公平,但他现在根本没法做到这个动作。
嘴唇只是轻微动了动。
他感觉到冷了。在这里的时间太长、太久,那些寒意遍布全身,心脏撕扯般疼痛。
意识也会不间断的模糊不清。
这些都不是,再找找......
黑卷发少年继续往前找去,触手是僵硬的皮肤和冰凉的温度,尖利的话语声传来:
“我举证!她、她为了治好自己的病,买了个女孩的器官,就在前天!尸体被埋在山里,喂,你听见没有,我举——啊!!”
话语未落,疯狂指着自己妻子的那人就已经坠下天平。
画面闪过,他看见了密布的医疗器械,几张在灯光下闪烁的面容。
年轻的那个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痣,轮廓扁平。
笑起来会显得憨厚,并不是那种一眼就好看的长相。
却熟悉,就像是......
麻生邦!
“我女儿,
在那次塌陷以后就失踪了。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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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卷发的男人用力闭上眼睛,他眉头皱得太紧,以至于眉间有道深遂的纹路:“松田伊夏,那个学校挺好的。如果你为了...我再干这些事,我宁愿之后再也不来见你。”
对,他记起来了。那是对方第一次对他所有的行为发表看法。
当时,尚浸在浴缸中的少年如同当头一棒。他心跳轰鸣,伸手时甚至在抖。
什么叫再也不来见他。
他记得当时自己慌张从浴缸里坐起来,然后从松田阵平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
浴缸中的清水混着晚上祓除咒灵时伤口未干涸的血,从额头上淌下,划过眼角,乍看之下分不清到底是血水还是眼泪。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不过是水。他眼眶干涩,没有半滴泪水。
只有惶恐。
别不要我,哥。哥......
他曾经想过毅然决然地死亡,却从来没有想过先离开的会是对方。
他宁愿什么都不要了。那个叫五条悟的老师承诺的解开诅咒后平静的未来,初中认识的朋友,可以信任的同伴。
如果这些是松田阵平要走的原因,他宁愿什么都不要了。
什么都可以。
他不知道松田阵平从自己当时狼狈不堪的模样里看见了什么,又露出了什么样的眼神。过短的见面让对方在再次开口之前就已经消失
() 。
之后每一次再见面,男人都再也没有说过“不来见你”这句话。
松田伊夏在一片混沌中重新睁开眼睛。
心脏因为过度寒冷,已经开始收缩般疼痛。他好像在方才意识模糊时陷入了一场浅梦,梦见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起来的场景。
身体沉重,他昏睡时没能拨开再次拽住他的那些手,差点就沦为这些意识躯体的同伴。
一直沉在这片泥潭中。
松田伊夏闭了闭眼睛。
他从来都会转危为安,反败为胜。很多很多时候,是因为一个念头。
......我要回去,至少不能狼狈地死在这种地方。
回到有松田阵平,有哥哥的世界去。
只是此时此刻,还多出一个微小而明亮的念头。
胸口的御守轻轻发烫。
安室透把这么多东西都抵押给我了,总不能让他血本无归吧。
他抽出腰侧的那把匕首。
似乎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周围的意识躯体开始颤抖,那些手争先恐后地贴上,无数声音又重新出现在少年脑海。
稚嫩的、沙哑的、年轻的、苍老的、各种各样的,但却又相似的哭声。
少年却没有同之前一样挣脱开。
那些真正的有罪的人早就沉在下面,让他废了半天功夫才找到,这些被迫困在这里的人却又浮在上面,不断拉扯着他恸哭。
他张开手臂,抱住那些骇人的残肢,垂下眼眸,声音很轻。
“......别害怕,别害怕。”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那些手拥着他,好似真的停止了颤抖。
他挥出匕首。
所有死者的意志聚集的泥潭之外,天平位置,七海建人咬牙躲开一击。
男孩踢来的足球帮他挡下咒灵又一次袭来的手臂。
这场没有尽头的战斗已经持续太久,久到两人都已经满头汗水。
直到,震动从领域深处传来。
“术式:煞佛灭死。”
然后是破碎的声音。
如同无数镜子同时碎裂,领域自最核心的位置瓦解,审判者咒灵发出痛苦的哀嚎。
它胸口裂开,伸手朝向天空,在破碎的、露出米花市夜空的空间里,无数黑灰色的东西从它胸口飞出。
快意的、自由的。游向天空。
在离开领域的那刻便消散了。
松田伊夏狭长的拟翼撑住天台,将七海建人和江户川柯南放置在平台上,又闪身离开。
他记得在那片意识海里看见过的所有画面。
记得同拍卖行地下那些人一样捂住脸,不敢露面的家伙龟缩在何处,还有里面那道熟悉至极的身影。
某个放高利贷的人曾给他引路,某个走/私贩子曾站在路口,面前是一栋老旧单元楼。
那对拟翼真正如同翅膀,松田伊夏悬浮在米花市的高空。
街道、楼宇、马路(),??N??抗??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核算对比着每一处的地形。
直到目光久久停留在不远处。
最靠近杯户购物广场的一栋住宅。
——***老旧住宅楼外的自动贩卖机前。
戴着灰色兜帽的爆炸案逃犯弯腰,从里面拿出一瓶可乐。
灌进嘴里。
他像个十年没有见过烟的老烟枪,几近贪婪快速地将整瓶饮料灌入胃里。
然后大口大口呼吸与地下空间截然不同的、属于新鲜空气的味道。
一直等无法再停留下去,才转身往回走。
单元楼近在咫尺,那栋过于老旧的房屋此时只剩下他一个带着任务被安排进来的住客。
脚步前迈。
“滴答。”
一颗水珠,砸落在面前的地面上。
下雨了......?
也许是因为夜晚,水珠在地面上润开的色泽实在过于浓重,以至于本该快走进步进去躲雨的逃犯只停下脚步。
缓缓抬头。
正迎上一双异色的眼睛。
“......!”
他猛然后退两步。
那人如同苍白的幽灵,自黑夜中悄然出现,降落在老旧单元门的上檐。
他半蹲在边缘位置,一双眼睛幽幽,不知已经注视了多久。
那只垂在身侧的手上沾满了来自腹部的血,最后汇聚成一滩,顺着屋檐落下一滴。
正砸落在他面前。
逃犯头皮瞬间泛起一阵麻意。
他艰难地后退,随后,诡谲的风自两侧浮现,身边的混泥土地面传来被什么东西敲动的什么,好似有看不见的利刃插入其间,阻挡了他所有离开的道路。
控制不住的发抖。
源于本能的恐惧不断叩响大脑的警钟,他几乎不用任何怀疑就可以确定。
对方带着毫不作伪的、暴雨般的杀意。
逃犯猛然朝着前方窜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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