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建人握紧铊刀,自金融大厦破碎的玻璃边缘处往下看去。
百米之下,行人和车辆依旧如河流般缓慢向前奔走。
行色匆匆,无人看见天空之上浮现出一道黑色的狭长缝隙,仿佛把苍穹撕破。
......特级咒灵。
金发男人藏在护目镜下方的眼睛略微眯起,审视着下方的裂缝。
那是对方领域的入口。
不到几秒,那道坠下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你在这里待着。”说完,七海建人没有丝毫犹豫,自高楼跳下。
正朝着那处裂缝而去。
顷刻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孩尚未从方才的场景中回过劲来。七海建人走前将他放到了靠近楼梯的地方,一直到松田伊夏方才被裂口吞噬那刻,这栋大厦的时间好似才开始流转。
有喧哗声从上下的楼梯通道传来。
白领在茶水间抱怨今天又加班,饭点电梯人太多挤不下,关系好的在角落笑谈琐事,还有维修工大声询问哪里的空调有损坏的声音。
脚步声、笑声、说话声、各种东西碰撞的声音。
只有这一层悄无声息,好似被排除在整栋大厦之外,江户川柯南下意识抬头看向面前的墙壁,想要看清楼层。
什么都没有。
本该这些楼层的位置,只有一片惨白的漆面涂层。
一个凭空出现的楼层。
男孩轻微地咽了咽口水。
冥冥之中仿佛有所预感,只要顺着楼梯走下正常的楼层,就能重新回到安全的地方。
那个不认识的陌生男人将他放在这里的时候,也简短地说过快从这里下去。
......但是。
少年方才的目光又在眼里片段般闪过。江户川柯南本来就没有迈出的脚步收得更回。
身后的走廊都被扭曲成诡谲的形状。
他确实比不上方才一同跳下的七海建人,有和叫咒灵的生物交手的能力。
但是.....这家伙懂什么松田伊夏!!!
刚才松田伊夏那个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吧,现在就他在场,要是不去那还得了?!
江户川柯南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裂缝之内,咒灵混沌而无序的领域唯有寂静。
几个月之前。
一次激起惊涛骇浪的悬赏,足以让各界的焦点全部对齐那个不过刚成年的少年。
有人或包藏祸心,或出于警惕地研究过他。
他几乎没有弱点,习惯于以进攻作为防守,伤口、疼痛、言语......都不足以让他展露出任何迟疑和弱点。
甚至,他享受和死亡擦肩而过那刻从灵魂深处诞生的对于死亡的颤栗。
但是有两个人从那场因为悬赏而起的围剿中活了下来。
甚
至完好无损。
于是幕后那人从这场侥幸逃生中窥见了松田伊夏碎裂的一角。
从一张张被贝尔摩德亲自收集的调查资料中,慢吞吞地拼凑出一个裂缝。
筹划者有些洋洋得意地感叹:
看嘛,特级咒术师也不是无坚不摧。
只需要对准这里,精准地落下刀刃。
他就会显得如此......脆弱。
——***自咒灵领域无尽的黑暗中下坠。
像是被无形的气流托举,周围的空气变成看不见的海水,让急速从高楼坠落的松田伊夏缓慢悬浮起来。
脑中刺痛不已,明明眼睛紧闭,但是却有无数觥筹交错的光影闪过。
忍着疼痛,黑卷发少年很快理清缘由。
一场专门针对他设计的陷阱。不需要太过精巧,只需要够快。
很多阴谋可以得逞,不在于多么步步为营,只因为太过快速突然,没有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
组织。
松田伊夏轻微蹙眉。
布局的那人太过了解他。
但是目的却又不是为了杀死他,如果是,在掉入的这刻咒灵就会发动袭击。
领域中忽然变得喧嚣。
沙哑的声音自空中响起,由无数道不同音调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带着血腥的狂热。
“审判!审判!”
“审判!”
面前倏地亮起刺眼白光,终于不再下坠,而是平稳地落在什么地方。
这就是咒灵的领域?
眼皮沉重,怎么都睁不开,但松田伊夏听见一众尖利到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尖叫和欢呼中,有一道更为平稳的声音道:
“肃静——”
“现在,衡量被审判者抵押物的重量。”
从他的生命开始那一刻起。
随着最后回荡的声音落下,黑卷发少年感觉有什么东西抚上了他的头顶。
像是一只冰凉的手。
之后天旋地转,他熬过那阵让人头晕眼花的晕眩,终于睁开眼睛。
这是......他自己的记忆?
四周黑暗散去,场景变换,他坐在一栋高楼上,天台边沿很宽。
小孩坐在上面,想要把腿放下去,身后会剩下很宽一截空位。
不算太高的楼层,但是无论是谁从这里往下看,都会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是一栋老旧商场,随着米花市中心商场建立早已无人问津,里面的店铺也大多是些早已不流行的品牌。
客流量太少,例行检查也敷衍了事,至今没人发现天台的锁已经老旧,只要有一个坚硬的长条物品,稍微用点巧劲儿就能轻松打开。
但是不过十岁的男孩不大喜欢待在家里。
潮湿、阴冷、从门外隐约传来的电视声响,像满是潮气的沼泽。
踏出校门后他总沿着房子的反方向走,颇有种再见我现在就
要去流浪的感觉,等街上灯火阑珊、人烟稀少后,再踏着月色回去。
此时此刻,不过是每一个如出一辙的晚上。
松田伊夏坐在这个阔别好几年的地方,难得有些迷茫。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没有现在早已在不同咒具下磨出的茧,小小的一点。
能随便被成年人握在掌心。
从......开始的那一刻。
那这个时间点选的还真糟糕,比他出生晚了十年,这个咒灵难道平等地讨厌所有平均能自理年龄以下的小孩,把他们排除在生命这个概念以外?
该不会是讨厌小孩的负面情绪变成的咒灵。
他用这具小小的身躯在天台静坐了一会儿,晚风带着些许凉意,略微驱散了空气中的暑热。
像是夏季。
手指随着心中盘算在天台边缘微微敲动。
略一偏移,指尖好似碰到了什么东西。
松田伊夏有些警惕地转头看去,随后微微一愣。
——是一个快递盒。
他伸手将其拿起。
不算沉重,但也没有多轻,在触手的瞬间上面粘贴的收件信息就映入眼眶。
寄件人:松田阵平。
手指微不可闻一僵。
但这份七年前的寄件再次出现在手中时,他依旧忍不住,打开了硬纸板包装的外壳。
里面还是一个盒子。
更精巧,审美有些堪忧。上面的蝴蝶结边缘有点褶皱,似乎被人用摸惯了各种工具和机械的手小心绑了好几次,才终于称心合意。
蝴蝶结刚好在礼盒正中间,只需要轻轻一拉,就能打开。
松田伊夏略微顿住,然后循着记忆转头看去。
旁边还有好几个盒子,本来就封着没有打开的,拆开后又重新装回去的,大大小小加在一起,刚好十个。
松田阵平每年都会送来的礼物,之前还在家时会直接放在他的床头,后来离开,又会提前算好时间,让邮差带着包裹严实的盒子准时敲响大门。
——他一个都没敢打开。
很多次,男孩将这些礼物盒从衣柜深处拿出,一个个摆放在床铺上,安静地注视了很久很久。
然后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地。
里面会有什么?他对松田阵平在这方面也知之甚少,没法隔着一层厚重的纸壳默契猜出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也许是书本、玩具,或者文具之类的。
现在,这个谜团终于可以解开。
记忆同齿轮运转,此时在这具身体里的松田伊夏只是回忆的旁观者。
他看着这双小小的手挨个拆开那些礼物,珍重而缓慢。
像是在享受临行前最后一顿美味的大餐。
当时很流行但却昂贵的玩具、整套品牌口碑很好的文具、一套精装版的儿童故事绘本......
每拆开一个,他都会翻来覆去地抚摸、端详
很久,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在身侧。
垂在天台边沿的腿慢吞吞晃动,脚下空空荡荡。
最后一个。
刚把这个拿起来,男孩却忽然有些迟疑。他觉得这里不能摆放得这么整齐,要更凌乱一点,像不小心踩空才好。
要不然留下的愧疚会太久。
男孩双手拍了拍自己被风吹至微凉的脸,觉得把礼物带来这里是个错误的选择。
但只剩下最后一个。
风似乎格外喧嚣,他要小心把一些重量较轻的东西抱紧在怀里,用双手拥紧,才能避免它们被风吹下高楼。
......可能连刚十岁的男孩比同龄人矮小太多的瘦削身形,也没法抵御从侧方席卷而来的骤风。
黑卷发男孩小小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意。
他的心脏安静地待在胸腔里,一下下跳动,偶尔的缺拍也只是来源于礼物的惊喜。
做出某种决定后,他似乎有些轻松。
从出生起,松田伊夏便安静地下坠着。一步步、执拗地走向自己认定的终局。
好累。
他不感觉疲惫,但是有人已经托着自己走了太久。
最后一个盒子里有好多东西。
松田阵平的贺卡里除了生日祝福,还用无奈地语气写出了这些的来由。
是他在警校的朋友非要一起送来的礼物。
但是太粗心大意了,根本没有注明这些东西到底是属于谁的。
他今天才真正拿到对方的礼物,浅薄的收礼经验中,实在没法做出区分。
看着都是在寺庙里买的,各种寓意很好的摆件手绳,小小一点,精巧漂亮。
因为太小,刚好可以塞进怀里。
分辨不出来到底哪个来自松田阵平,他干脆把这些都妥帖地放进口袋里。
然后他看向天空。
黑压压一片,也许有几颗星辰闪烁,但都被绚丽的霓虹灯光夺去色彩,从这里看去只有一片寂暗。
他反而感觉有些轻飘飘的,心中一块承压多年的巨石就这样安稳地落地了。
喉咙中隐约挤出轻微的哼唱声。
最后一个被拆开的礼物盒放在旁边,在黑卷发男孩没有注意到时,忽然被迅猛而起的风吹下,朝着下方倒去。
自盒中滑出一道方方正正的黑影,眼看就要随着盒子的翻落掉下天台。
他连忙伸手去拽。
瘦小的身体向前,在大风中整个人向下栽了一下,才重新坐稳。
差点从高空栽落带来轻微的头晕目眩,少年却没有在意,而是伸手朝着盒子里方才看见的那个东西摸去。
太小太瘪,只比硬纸厚一些,在颠簸时落入了一侧夹缝当中,他方才没有看见。
对着城市的霓虹灯光,男孩略微眯起眼睛,看向手中捏紧的被遗漏的礼物。
......是一个......御守?
樱花般的粉红色
,反面绣着繁复的图案。
他手指微动,轻松将其翻到了反面。
动作在看清上面绣着的字时忽然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