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伊夏怔怔地盯着他。
离得太近、太紧,呼吸扫在彼此的脸颊,是温和的、鲜活的温度。
他只记得用手紧紧抓着男人后背的衣服,像溺水的人紧抱着一块恰巧经过的浮木。
五指抖得厉害,好几次布料都因而从他手中滑落,又皱巴巴地被重新捏住。
有什么根深蒂固的东西悄无声息的碎裂,来不及用新的填补,只剩下破碎的血肉裸露在外。
他不知道作何反应。
动作、语言、甚至连呼吸,这些人从出生起就会的,身体最本质的机能在刹那间被忘却。
他莫名想起很久之前。
松田阵平每一次带他吃完饭后回家,会经过的那段长路。
旁边是围起的矮墙,里面种着茂盛的树木。
那条路很长、很长。
一眼望过去甚至没有尽头。
胃部被温暖的饭菜填饱之后,一种安宁的和暖的感觉会涌入四肢百骸。
应该是秋天。
屋外不断寒冷的秋分吹不走身体的温度,他跟在松田阵平身旁,两人并排朝家的方向走去。
谁都没有说话。
偶尔因为贴得太紧,手臂会不小心打在一起。他想牵住对方的手,思绪稍稍在闪过,又很快止息。
他们吃完饭总是太晚,这条路除了这对朝家走的兄弟外再也没有他人。
只有他们。
没有饭店那么吵闹,也没有去时那样匆忙。
只是缓慢地、安静地朝前走去。
无法形容的感觉。
大概人在幸福时也会想要落泪。
他走在那条街道上,心脏像是被棉花一样柔弱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
转头就是松田阵平的侧脸。
然后青年会转头看他。
青黑色的眼睛里盛着昏黄的路灯灯光,一切显得分外温柔。
他想象不到任何时刻,能比那一刻更满足。
如果能死在那一天就好了。
死在那一刻。
现在,这种莫名的情绪也填满心脏,挤压着他的喉咙,千言万语变成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
松田伊夏狼狈地避开松田阵平的视线,想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但又舍不得松开紧拽着衣服的手。
他把脸蹭到对方的颈窝里。
松田阵平侧头,只能看见他毛茸茸的黑卷发。
那些锐气、那些锋利的棱角在他面前永远不见端倪,对方慎重地、认真地把脸蹭在他怀里,像只湿漉漉的小动物。
松田伊夏从小就比其他同年龄的小孩小一圈,他当年坐在医院的婴儿床边,看着床上哭累后终于睡着的小孩,听医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生下来就比正常情况要轻。
身体不太好。
像盆冷水泼下,浑身刺骨的寒冷。这个家庭可以让一个天生就孱弱的小孩得到妥
善的照顾吗?
他当时就知道答案,无数念头在脑袋里闪过,直到搭在床栏边的手指传来温热。
当时尚是少年的兄长愣愣看去,发现病床上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个身,用小小的、甚至还没有他手心大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又软又轻。
其实只要稍微用一点力气,就能顺利把手抽出来,但是他硬生生保持着这样别扭的姿势,直到自己胳膊已经麻木都没舍得放开。
这就是他的......弟弟。
他的家人。
第一次听见松田伊夏说话他差点从床上摔下去,但是书本躺在旁边,还以为是平常一样含糊不清的语气词。
直到那声努力从嘴巴里挤出来的、含糊到不仔细听都分辨不出在说什么的“哥哥”传到耳朵里,少年愣愣地放下书,半响都没反应过来。
然后他拽着萩原研二冲回家,炫耀了一下午自己弟弟第一个学会的词就是“哥哥”,连着好几天,后者第一次被他烦得落荒而逃。
还有走路。踉踉跄跄地起身,扑进他怀里。
那段时间有些苦不堪言,对方的目标只有他一个,无论他在哪里,在干什么,刚学会走路的小孩都会仰头看着他,然后一步步走过来,最后几乎是小跑着扑在他身上。
那么小一点,怎么会那么小一点。
安静的、柔软的。
乖得要命。无论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都仰头用圆润的眼睛看着他,还是后来生疏后只会低着头,轻声细语地说话。
和此时此刻的模样好像没有区别。
无论在外面什么模样,在他面前永远安静又腼腆。
小心跟在自己身后,无论何时自己低下头,看见的都是对方毛茸茸的卷发。
下颌蹭着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黑发,松田阵平闭上眼睛,脸上带着笑意。
脖子很凉。
眼泪不断砸在他裸露在外的脖颈上,润湿了一大片皮肤,又被冷风吹干,带来一片冰冷。
像是想要确认什么,松田伊夏头逐渐向下,小心翼翼地贴在他的胸口,听着里面如天籁一般的心跳声。
沙哑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对...对不起......”
松田阵平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