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的夜晚。
松田伊夏在和暖的被褥中沉沉睡去,柔软的像是陷在云里。
陌生的气息包裹住身体,随着每一次呼吸涌入他的肺部,好似从内到外将他浸染。
自喉咙到气管,带来名为“陌生”的灼痛。
没有到打开空调暖风的季节,被褥里熨着温度,秋日的凉意则从窗框钻入,打在脸侧。
然后盖在身上的云越来越沉重,变成落在脖颈上的束缚。
他看见了一扇窗户,来自于松田宅属于他的卧室。
再熟悉不过的窗,周身满是老旧刮痕,总是会在暴风雨的天气里哐当作响,好似随时会被大风掀开。
此刻却同外界一样安静。
松田伊夏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变矮,变回三年前尚未抽条的模样,卷曲的黑发未经打理,落在额上,勾着脸侧,随着动作阻挡视线。
已经是深夜。
在这片梦境当中,他不受控制地走到窗边,小心看向下面。
路边停靠着一辆陌生的车,车窗挡住了车厢内的情况,车灯亮起,似乎驾驶座上的人正准备离开,却不知道要怎么挤出这狭窄的小巷。
少年踮起脚,往前,鼻尖都压在了玻璃上,才终于看见更靠近房子的地方。
松田阵平伫立在那。
他下意识低头看表,又被夜晚只能朦胧勾出人轮廓的灯光阻挡动作。墨镜早已摘下挂在领口,月光映着他俊迈的眉眼。
——离两人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天,他早就发短信说过情况,但在结束后还是坐车来到了楼下。
终于确定这栋死寂的房子里一切都已经睡去,黑卷发男人转身,朝着门口停着的车走去。
背对着他、背对着整栋房屋、背对着黑夜,月光拉长他的影子,让那黑影投向身后,掩盖万物。
人的记忆大抵总是会掩盖掉周遭一切,“最后一面”的每个细节却刻进脑海的纹路里,固执地把一切遗憾强加于此,然后在每次午夜梦回间拼凑出虚假的记忆。
他记得这一天,两天后的爆炸、九天后的葬礼都尚未到来,少年在二楼的窗户上小心看着对方的背影,看着拉长的影子。
以为一切都会和那道影子一样,漫长的延绵下去。
最后一次,但他没看清松田阵平的脸。
因为月光太朦胧,视角太偏僻。他看得最清楚的反而是男人离开时的背影,隔着数年光阴,每一处细节都愈发清晰。
一种狂烈的、偏执的冲动在胸口酝酿,他想冲下楼去,却又怕在转身从二楼匆忙顺着楼梯跑到大门口时,对方和等候的车辆早已消失不见。
于是少年就这样推开窗户,一跃而下。
梦中没有疼痛,没有科学的重力,他落在地上,没有丝毫缓冲,就这样冲着松田阵平跑去。
一切都被甩在身后。
他跌跌撞撞、义无反顾地朝着对方跑去。
松田阵平似有所觉,转过身来。
被扑了个满怀。
少年死死搂住他的腰,好像要把整个人都嵌入对方怀里,拽得太过用力,手腕都泛起疼痛。
同梦里无数次一样,他固执地、用力地、孤注一掷地抱住对方,想把血肉都融进去,歇斯底里地去拥抱,去圆那个贯穿至今的遗憾。
松田阵平回抱住他。
他闻到了熟悉的烟草的味道,并不呛人。
因为男人总会在来见他的前一天就把烟盒放进抽屉里,换上新的衣服。
烟草味道藏在袖口和领口处,很淡很淡,同他匆忙赶来时的一身冷冽融合,变成属于松田阵平的独特的气味。
少年像小狗一样将头埋在对方身上,去嗅那些久违的、在睡梦里才会重新捕捉到的味道。
松田阵平走后留下了满衣柜相同味道的衣服,三年的时间足够让它们褪去有人穿过的痕迹和气息。
宽大的手掌摸了摸他的头发,男人有些惊讶:“怎么了?”
于是松田伊夏小心从对方怀里抬起头,去寻那双青黑的眼睛。
他们曾经的无数次对视,大多都是在街边的小店里。他埋头吃饭,偶尔抬起头,会撞进对方深色的眼眸里。
松田阵平撑头坐在对面,热气腾腾的食物涌起朦胧雾气,弥散在两人之间,将他的面容润的温柔而模糊。
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动作,也不知道在方才的沉默中,安静看了他多久。
视线交错那刻,他轻咳一声错开目光,掩饰般给对方夹菜。
他听话懂事,也不会再去看对方,只会低低道一声“谢谢哥哥”,继续埋头去挑碗里的菜。
此刻却难得任性。
扑在对方怀里,他挣扎着探头,想去看对方的表情,想去看那双青黑的眼睛。
这里没有食物腾起的雾气,即使是夜晚,但是月光很亮,他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双眼眸。
手腕却被人拉住,疼痛愈烈,他拼命挣扎着去拉拽,但却像是被一张网拦住,松田阵平身上的衣服变成了蒙住口鼻的利器,他大口大口呼吸,想缓解窒息的感觉,怎么样都无济于事。
红色的绳索、夜晚编制的网、男人的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在地面上扭动、蔓延,猛得向他袭来。
——松田伊夏从梦中惊醒。
他一把拽下蒙住头的被子,在大口喘息之前,先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紫灰色的眸子沉着光,床边因为坐在床边的人凹陷下去一点,但是他方才毫无察觉。
少年大口喘息,新鲜的空气涌进肺部,在几秒的晃神过后才倏地移开视线。
“......早上好。”他道。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久睡,十分沙哑,“你不会在偷偷看我睡觉吧?”
这句调侃却没有让对方露出什么其他神色。
安室透的目光在他的脖子和手腕上轻扫而过。
他眸色沉了沉,却没有发问,只
是伸手将他探出来的手塞回被子里:“我要出去晨练,顺便把早饭的食材买回来。”
不忘掖好被角。
松田伊夏:“......”
啊?
他的困意少了一点,忍不住去打量对方的表情。
男人下唇上还留着压印,脖颈两侧和露出的肩膀有清晰新鲜的抓痕。
——并不全是刻意伪装出的。他昨天被卷着舌钉,不得不张嘴迎合、亦或被咬挟舔舐皮肤时,确实忍不住在对方的脖颈和背后乱抓了几下。
以至于那些抓痕毫无人工痕迹。
令松田伊夏意外的是,安室透神色和动作都坦然。他没想通为什么对方守在自己床边,一直等他被梦魇缠醒后才开口说话的缘由。
他谨慎:“......嗯?”
金发男人看着对方止不住泛疑的表情,有些失笑。
“只是和你说一声。”他揉了一把少年柔软蓬松的头发,“早饭吃米饭配烤鱼可以吗,配菜做味增汤和厚蛋烧。”
松田伊夏再次:“......嗯?”
他表情更加困惑。
“衣服在椅背上,要起床了可以穿。我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回来。有什么其他要带的吗?”
“.....没有?”
“好。”安室透道,离开时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少年停止转动的大脑重新归位。
他沉默地坐起来,默默掀开被子,检查了一番。
两条腿光洁一片,身体也没有半点不适,重重迹象都表明他昨天的记忆没有问题。
自己的确是被检查完拟翼后,就霸占了这张床睡觉,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动作。
那安室透为什么是这个态度...?他虽然很早就看出了对方的本质,但是在自己面前,对方一直有所收敛和掩饰。
松田伊夏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伸手搓了搓脸颊,又栽回床铺当中。
幻觉,先睡觉——
他裹着对方的外套在床上胡乱拱了拱,又蒙头睡去。
安室透走进公寓时,只有一片寂静。
阳光落进屋内,给周围事物全都度上一层暖光。
他将手里的购物袋放在桌上。
小心控制手中动作,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同往日只有一人的寂寥不同,是一种和暖的宁静。松田伊夏在卧室裹着被子沉沉睡着。
他脸上不自觉带上些许笑意。
将早上购置回来的食材挨个拿出放在橱柜上,他挽起袖子,准备做传统的日式早餐。
煮上米饭,将要烤制的鱼剖开加工,又打了几个鸡蛋做厚蛋烧。
最后是味增汤。
金发男人尝了尝咸淡,正准备再往里面加一勺盐时,忽然停下动作。
他绷紧身体,警惕地转头看向玄关位置。
属于高跟鞋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随后,门铃声响起。
安室透几步过去,按住门边的按钮,让扰人安眠的刺耳提示声停歇。
从猫眼中确认来者身份,他拉开门,却没有让出给对方进来的空间。
只是堵在门口。
“难得。”他扬起眉毛,摆出漫不经心的语调,“大明星居然也会来我这种公寓?”
门外,贝尔摩德戴着宽大的遮阳帽,墨镜挡住了大半张脸,红唇勾起。
没有立刻答话,在将脸上的墨镜取下时,女人的目光扫过对方解开几颗扣子的衣服下方露出的抓痕和红印,揶揄道:“看来你有个格外激烈的夜晚。”
安室透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托你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