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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3 章

慕朝游捧着衣冠,双臂发酸,渐渐有点捱不住。

周围白雾缭绕如云丝缕游动,兰麝香雾浸了水汽,沉闷溽热的空气让她觉得愈发不适。

她偷偷活动了一番关节。又纳罕又佩服地瞧了一眼身边站立如松的诸婢,个个身段风流,乍一看弱不禁风,竟然个个都能巍然不动站上小半个时辰。

那位王羡公在汤池里泡了半天,久到慕朝游忍不住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缺氧昏倒在了澡堂子里的时候。

那位大名士终于姗姗发话了,“劳你们等候多时,进来更衣罢。”

慕朝游微微一怔。王羡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汤池后面帮忙烧水,隔着一道水晶帘也无从得见他庐山真面目。

她只觉得这嗓音出乎意料的柔和、熟悉,有种少年般的清亮。

但已来不及多想,只得匆匆捧案跟着其他几l个侍婢鱼贯而入。

一抬头,入目可见的是男人的脊背。肤白如玉,腰背劲瘦,线条流畅有力,长发湿润乌黑。

那人听得动静,一边笑一边朝池边游来,破水而出,身躯高大,四肢修长。

脸一晃,露出姿媚眉眼,刹那间满室生辉。珠涤月华,柳含烟媚,那是如明珠破水夺夜而出的清丽灿烂。

这并不是让慕朝游惊讶的,让她惊讶的是这人竟然是与她有朋友之谊的“王真()”!

轰隆隆直如一个霹雳在头顶炸响,炸得慕朝游头脑一片空白,耳畔嗡嗡作响,捧案的手几l乎端不稳盘中的腰带。

王真怎么会在这里??里面沐浴的不是王道容他爹王羡吗?

难道王真就是王羡?

她认识的那个王真竟是王道容他生身父亲?!

这简直就像老天爷跟她开得一个大大的玩笑,

这个认知,在这一刻夺去了慕朝游的全部心神,慕朝游只觉造化弄人,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脚步再也拔不动一步,而这时其余侍婢已经近到了他身前,她的僵立便显得尤为突兀显眼。

王真,或者说王羡,纳罕地瞧着那不远处僵立不动的女婢。

“你……??[()]?『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正要叫她近前。

那女婢倏地抬起眼,一双大而黑的杏眼,怔怔地将他瞧着,那呆头呆脑的模样正合遥远记忆中的那一抹倩影。

这一刻,王羡也如遭雷击,呆在了原地。他最初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许是泡得太久大脑都泡得不太灵醒了,否则,怎么会将家中的侍婢错认成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呢?

王羡愣了一愣,不顾身上丝缕未着,情不自禁地上前几l步,定睛先将眼前人瞧个清楚,“你——”

男人身躯高大皎白,白得像最鲜嫩的羔羊。

慕朝游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冷不丁却被王羡捉住了手腕。

他定睛想将她看得更清楚。

这一次王羡看清楚了,他的目光清清楚楚地描摹着她的眉,她的眼。

这侍婢正是慕朝游无疑!

他们双双呆若木鸡,怔愣在原地,王羡大脑几l乎快要炸开了。

慕娘子怎么会出现在他家汤池呢?

从会稽回返建康的路上,王羡曾不止一次想起慕朝游,他投降了,他认输了,他以为短暂地斩断与慕朝游的关系,不听,不看,他就可以不去想。

可是哪知道当小船悠悠荡荡漂浮在长江上时,他看得更清楚,听得也更清晰了,她的脸日日夜夜在他眼前浮现,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音。他满腔柔情亦如江水般澎湃热情。

他想见她。

他想过回到建康时再见她时的光景,或许在蓝天、白云、花树下,但绝对不该这这里。

他披散着头发,赤-衤果着身躯,不该如此的。

慕娘子怎么会出现在他家汤池里呢?

正当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如风一般卷过,王羡如梦如醒,错愕地瞧着来人,“凤奴!”

慕朝游闻言飞快地抬起头,是王道容!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闯入的。

王道容面色苍白得奇异,乌发凌乱,呼吸急促,明显是匆匆而来,木屐也跑掉了一只,白纱裤口下露出白皙的脚踝。

这几l乎是慕朝游与王道容认识以来,第一次见他如此不修边幅,失却体统。

() 少年闯入帘后,似乎也没这一幕所摄,怔在了原地。

太滑稽了。

他们三个人就这样同时愣在原地。

没有言语能形容王道容此时的心情。听闻张悬月做的荒唐事,他想也没想,就这样仓促冲入了汤池内室,叫他见到眼前光景,仿佛有千斤重锤冲着他狠狠砸了下来。

砸得他大脑轰隆隆作响,眼前金星四溅。

他心心念念着想要将慕朝游慢慢引见给王羡,他想娶她,王羡必定是要过的一关。

王羡性柔心善,王道容早已做好了准备时不时在他面前替慕朝游说些好话,帮慕朝游在他心下留个好印象。

可怎么会让他看到这一幕呢?

这一幕实在太荒唐了,比任何优伶上演的滑稽戏都要荒诞不经。

自家爹光秃秃地站着,像只被开水烫脱了毛的鸡,当然他的身躯依然年轻、结实、蛰伏在腿—间的东西依然青春雄浑。

王道容仿佛被刺了一下,合了一下眼,额角青筋乱跳,只觉得眼皮下的眼球被辣得难受,胃里也一阵翻山倒海的恶心。

他想将慕朝游引见给王羡,但绝不是他的父亲赤-衤果着身躯与她见面,他的手甚至还紧攥着她的手腕。

像乱—伦。

电光火石之间,还是慕朝游最先反应过来。

她胸腔中涌生出一股奇异的直觉。暂且不能让王道容知晓她与王真,或者说王羡之间的关系。

这直觉来得古怪、莫名又浩荡。就好像她走在路上,忽然飞来一辆车将她撞入了超市商店,而她蓦然回首,却在商店柜台摸到了一把手-枪。

她隐约预感到自己这些天里谨小慎微,默默忍耐,终于等到了自己一直在等待的那个变数。

而在此之前,以防万一,她必须要将这这把手枪藏在自己的衣袖里,等待一个开膛之机。

慕朝游心念电转间,趁着众人不注意,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漆盘打翻,腰带落入汤池,在众人回过神来便已挣脱了王羡的束缚,跪倒在他面前磕头求饶。

“郎主饶命!!”

“小人不是有意的!”

她抿着唇角,闭眼沉气,只觉这次真的下了血本了,结结实实地往白玉石垒砌的汤池上磕,磕得额头见血,脸上的惊慌无措不似矫饰。

从方才她与王羡重逢,再到王道容闯入,这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只因震惊将时间无限拉长。而赶在众人回神之前,她只得尽量将这一切淡化成她失手打翻漆盘,腰带落入池中,王羡惊讶责问。

不一定有用。但至少台面上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随着她的动作,王羡也猝然回过神来。

他目光正与王道容撞了个正着。

他此时无心去关注王道容,王羡被慕朝游的举动吓了一跳。

他看见她额角的鲜血,脸上的慌乱,内心乱糟糟的像有一百只蜜蜂围着他转。王道容又何尝不是如此。

两个人都惊讶,痛心。王道容几l乎与王羡同时动了,他不假思索地一把将慕朝游从地上扯了起来,摸出袖帕按住她的额角。

他的动作快王羡一步,但吐出的话却一字不差。

“下去。”

王道容眼睫一颤,将慕朝游迅速推到附近一个女婢怀里,“这里没你们的事,都下去。”

周围的侍婢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藕花匆忙架住慕朝游,一行人战战兢兢退出了内室。

汤池畔又只剩下王道容与王羡两人了。

这一次,王羡的目光再度与王道容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间,少年目光清明碧腥,如霜刃一把刺破了王羡的皮肉骨骼,几l乎要将他整个人刺穿了。

他愣在原地,浑身发毛,儿子的眼神让他感到一阵不自在与不舒服。像是被脱光了衣服推到了大街上。

他莫名其妙觉得心虚。或者说光着身子见他,让他觉得难堪,觉得为父的尊严颜面扫地。

王羡想也不想,飞快抄起一件衣裳披在身上,“你也下去。”

王道容没动。

王羡冷喝催促:“谁叫你随便闯进来的,没教过你规矩吗?!下去!”

王道容一怔,忽然从王羡的眼底看到彼此的难堪和狼狈,他这才回过神来,默默无语地行了个礼退出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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