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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群青将手中鱼符递上。

鱼符,确实是太子身边内侍寿喜所佩。

烛光映照着群青清秀的脸:“太子让臣来帮相爷逼供。”

“我都逼不了他,你能逼得他画押?”孟光慎淡淡反问,“老夫记得,娘子是掖庭绣娘的出身,太子能下这样的命令,叫你来夜探刑部?”

他语带轻蔑,群青只自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展开给他看,里面排满了细长银亮的针,视之令人胆寒。她眉梢微动,“绣娘的针,可不一定只用于刺绣,用途还多着呢。”

“多久能拿到口供?”

“那得看他有多能扛。”

她身带寒霜,纵然神情平静,但也掩不住来意仓促,小厮想阻拦,孟光慎却笑了笑,抬袖放行。

对他来说,无论她来意如何都无所谓,能逼出口供自然好,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因她有功而给她半分嘉奖。从她踏入此间的那一瞬间开始,结局只会更差,不会更好。

门内血气扑鼻,群青一进那黑暗的牢房,便听见身后人关锁大门的声音。他们把她也关了进来,手心浸出一层细汗。

今日事若不成,她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但后悔也无意义。她举烛向内寻觅,这间刑室空空荡荡,只在角落停着一座黑漆漆的棺椁。

看到这棺椁的瞬间,她心中有某种不妙的预感,放下烛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开棺材盖,果然看到陆华亭微蜷其间,无声无息,白玉的脸已被汗水浸湿。

此人最恐惧封闭幽暗之处,如今骤见他被闭锁在这棺材内,竟让她产生一种兔死狐悲之感。群青伏在棺椁旁,探手试他鼻息,感受到了细若游丝的气息,心下微松。

以她细作的本能,此时应立刻针刺止血。她得把他弄出来,刚触到陆华亭的脖颈,他蓦然地睁开眼。

他望着群青的脸,却有几分迷茫。随即一双染血的手抓住了棺椁边缘,群青退避一步,他靠着本能自己爬将出来,摔在地上。

群青一手将他摊平,一手抽针在烛火上炙烤,刺入中都、交信穴,陆华亭忽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几乎要将她捏碎,只是那手毫无温度,群青用力一挣,便挣开了。

-

宫中紫宸殿,灯烛通明。

李焕带着燕王妃觐见宸明帝,却被郑福挡在了门外。

他在得了狷素回禀,当下便要进宫,萧云如见阻不住他,便随他一同前来。

郑福道:“若是陆长史之事,殿下现在不能进去,吕妃娘娘正在面圣。”

李焕听得里面吕妃的哭声,心情更毛躁了。

宸明帝不召妃嫔侍寝,便是因头疼需要休养身体。这个时辰早该休息了,也只有吕妃这等宠妃能越过通传,直接进殿。

吕妃披发前来面圣,一见宸明帝便跪下,梨花带雨地哭道:“臣妾有要事禀报圣人。”

她思及群青的话,定了定神,抬眼望着宸明帝:“臣妾要检举,燕

王府陆长史,欲对妾行不轨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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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妃与燕王府相交,其实他早闻风声,不过是因宠爱吕妃,未曾过分,便不予计较。

而眼下吕妃啜泣道:“臣妾此前糊涂,因陆长史屡屡地给采烨宫送礼,盛情难却,便对他和颜悦色了些。但臣妾深知外臣与宫妃不能来往,屡屡告诫,陆长史皆当做耳旁风,前几日,竟是仗着酒意入采烨宫,摸了、摸了臣妾的手,拔了臣妾的簪,还对臣妾言语轻薄,若非臣妾厉声抗拒,只怕要酿成大祸。臣妾的奉衣宫女银子、典仪群青在旁,皆可作人证。谁此事,臣妾近日惶惶,还请圣人责罚。”

外臣与宫妃有染,在后宫中无异于一记惊雷。又何况吕妃、韩妃与宸明帝相比却是年轻,而陆华亭未曾婚配。

再看吕妃双目红肿,头发蓬乱的模样,宸明帝怒不可遏,手一抬,桌上的紫金香炉便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殿内侍候的十几名内侍宫女,全都跪了下去。

李焕在门口,听得浑身颤抖,面色发青,对萧云如道:“你总说本王对群青误会,哪里有误会?!”

萧云如亦是脸色苍白,为这惊变,一时无言可辩。

吕妃跪着道:“还请圣人将陆华亭下诏狱,以正宫闱之风。妾自请三尺白绫,发生这种事,实在无颜活着了。”

宸明帝瞧了她一眼,吕妃一下子说出了他要出口的处罚,倒叫他有些奇怪,但眼看着吕妃要寻死,只得叫人拦住她安抚。又下旨道:“来人,拿陆华亭,下诏狱!”

-

刑室内一片安静。

陆华亭的眼睫一下一下地颤动,眼前黑暗的牢房,与梦魇中青山绿水不断地交叠。

七岁前,他和怀远其他孩子一样,行走于山林间,叉鱼捕猎,过渔樵生活。

自然,最娴熟的还是煎药、看火。失去长子后,陆婉受了打击,开始缠绵病榻,对陆华亭的期许,不过是常伴身侧,平安长大而已。

阿娘常说,他阿爷孟光慎给李家几个小郎君做先生,便是为了艰难地养活一家人,因此她对李沣的赏赐感恩戴德,却从不花用,悄悄地俭省下来,给他攒着。

背着竹篓行走山间时,他从不觉得自己需要什么前途。

孟光慎给李玹他们授课时,他偶尔站在窗外旁听。

李焕被罚站外间,和他搭话,叫他代写功课,翻看他代写的功课时,吃惊地说:“你怎么什么都会呀?我怎么就不会呀?”

陆华亭但笑不语。

因为这些东西,对他很简单。若能换成银两,再好不过。

后来孟光慎发现他旁听,便走出来,将手搭在他肩上:“七郎,你阿娘离不了人。阿爷忙着授课,你若是再乱跑,你阿娘的药没人看,病情加重,都是被你连累的了。难道你想如此吗?”

他望着孟光慎,摇摇头,返回家中。

人都说他的阿爷是个温和儒雅的人,包括阿娘。

() 他有不同的感觉,又难以形容。是以父子之间,并不亲近。

孟光慎应也有所感觉,所以很少与他说话,只当他是家养的猫狗,角落的一株草。

后来,陆婉在寺中抽到他的短命签。增珈法师说,他命中带煞,若不积德行善,短命的命格便无法破解,令他阿娘忧心不已。

孟光慎将他送去寺庙中修行。

自此他做了增珈法师的徒弟,晨起时随众多小僧一起诵经撞钟,夜晚擦洗佛像金身,平日收殓饿殍。增珈法师为他抚顶,待他如慈父般关怀,他便也恭敬垂首,将师父赠下的檀珠戴在手上,不曾取下。

他本以为,这般无趣但平静的日子会持续到及冠时剃度,再持续漫长的一生。

直至楚国战乱,李家人招兵买马,开始四处举事。陆婉因有孕体弱,留在怀远旧宅,他回家照顾母亲。在那件小小的瓦房当中,他发现了墙角暗砖,其中藏着大兄的血衣,嗅闻之下,似有引兽的香料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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