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脸上漾起了自豪的笑容,“非也,早在蒙武带兵前去之前,我王便力压群臣之反对,对写信来求助的宁腾许下此承诺,再者,非但南郡所发之粮种为熟菽,实则整个韩国各郡之粮种皆为熟菽,是以,在韩国投降后,我王命人运去数百万石粮种救助当地百姓春耕...”
李牧听着这话面露诧异,眼中锐色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涌起的希望之色。
他认真看着对方的面色,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半毫说谎的痕迹,谨慎确认道,“秦王竟如此顾惜韩国之民?可我当日听闻邯郸传来消息,却称秦国只给了南郡一地之粮种...”
李信边飞快按压伤口止血,将布条裹上去,边冷哼一声,“邯郸传来的消息?那叔父可曾知晓,韩王又是从哪里得来的熟菽种?”
李牧摇首,当日他并不在邯郸,而北地远离中原,许多与列国相关的八卦消息都传不过来——作为忠臣,他自不屑学郭开那般四处安插耳目。
李信抬首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赵王,是赵王以高产之种为幌换给韩王的!叔父若不信,届时可到咸阳一观,当日我秦国纲成君使赵之际,亦便得到赵王盛情赠送的数车熟菽...如此君王,叔父若想指望他救代郡之民,恐怕难于登天...”
话音未落,对方左手已微微颤抖起来。
李牧伸出右手按住因极致的愤怒而骤跳如鼓的胸膛,眼底已燃起一片怒火——韩国地贫,全境八成之地皆种满耐贫的菽豆,若以熟菽种哄骗韩国百姓种下,待秋收之时,韩国举国将陷入饥荒之中,赵国便可顺势吞并这弱小邻国,倒也是能坐收渔翁之利。
但这计谋,远比离间计美人计更卑鄙阴险数百倍!
百年间,诸侯皆遵循战事不殃及平民之周礼,而赵王此举,虽可省赵国之兵力,却让上百万韩国百姓面临饥荒之绝境,那可是上百万条活生生的命呐...
他本不愿相信此事的,可理智却迅速让他信了——
若硬要说是秦国的手笔,却全然不可能,一则,他曾听司马尚提起过,韩王畏秦如虎,身为藩臣却连秦王赏赐的物品皆不敢近身,全拿去赏了大臣,如此之下,韩王岂会收下秦国所赠之菽种?
二则,前些年韩赵夺城之际,他与守将宁腾交过手,此人心思缜密而睚眦必报,绝非等闲之辈,此事若真是秦国所为,他岂会向秦王求援?
倒是当日,列国因灾星而结盟之际,韩赵两国往来十分密切,而这计谋,亦处处透着郭开那等无耻之徒的影子...
这一刻,他终于亲自打碎一切早就该破灭的幻想:如此视庶民之命为草芥之君,确乎是绝不会在意代郡百姓死活的,可自身难保的他,亦是救不了数十万百姓的...
思及此,李牧一把抓住李信的手臂,沉声道,“若我此番随你前往咸阳,秦王当真会助代郡百姓度过数月粮食之青黄不接?还会拨钱粮为他们修筑新河渠堤坝?”
李信暗暗掩下眸中喜色,胸有成竹道,“这是自然,请叔父大可放心!只要代郡成为我秦国之土地,我王绝不会亏待代郡百姓...”
李牧这才松了口气放开他,又紧锁眉头道,“但我妻儿老小皆在邯郸,赵王虽一时半刻不会动他们,但有郭开那狗贼在侧,加之我逃跑之事若传回邯郸,恐怕...”
李信忙高兴道,“叔父勿要担忧,待我等快马行至太原郡,我便命人快马回宫,求王上先设法救出他们!”
李牧撩开车窗,看着满地的泥泞与匍匐的牧草,忧心忡忡叹道,“这恐是极难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