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淙淙,如清泉流水,或是玉石叮当。抚琴的人略低着头,长指压在弦上,神色清明,眼神明亮,一如当年弯腰为他穿上棉靴之时。
在这悠扬的琴声里,听音雀啄起早先备好的花枝,纷纷飞向秦期。
花影交错,星尘如雪,燕雀似云,琴音绕梁。
赵江眠看痴了眼,直到那人抬眸望来,他才顿然回神。
秦期眼底笑意盈盈,遥遥道:“好看吗?”
饶是明知他问的是座下数人,赵江眠依旧心跳飞快,仿佛这话是说在他的耳畔,是说与他一人的轻声细语。
那时就起了妄念,生了痴心。
又或是更早,从他脱下靴子的那一刻起,懵懂无知的人便已铭记于心。
大抵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秦期携着听音雀衔来的鲜花,起身朝他走来,满目笑意:“公子听得这般入迷,想来也是位爱琴如爱己者,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得与公子相识?”
赵江眠胸腔里翻腾起一阵又一阵的欣喜、酸涩。
喜的是多年后还能再见,涩的是如今已非故人。
他早已不是活人,这副身躯不过是鬼仙的傀儡。因为心有不甘,心有怨恨,所以在十四岁那年,敌军入境手里长枪将他的腹部挑穿时,他苦苦哀求上天。终于在漫漫长夜里从鬼仙那里换来苟活于世的资格,而代价便是自由。
赵江眠苦笑,他本不愿回答秦期的话,相见已是幸事,他又怎敢奢求其他?
可是在秦期温柔的目光里,他节节败退,最终还是报上姓名:“赵家赵江眠,敢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秦,单字一个期。”
往后的年岁里,赵江眠既痛苦又欢愉。
他曾想过要带赵可姿远走高飞,此后便与秦期再无瓜葛,生生世世再不相见。但是赵可姿不愿意,他便心存侥幸,偷来一场好梦。
可是梦总该有清醒的时候。
崔意星在他身上种下的蛊成了拴住他脖子的细线,只需稍稍用力,就能让他毙命。
秦期便是在那时意识到他一直苦苦隐瞒的事情,得知他是死而复生,是从乱葬岗爬出来的妖鬼,四肢密密麻麻被丝线缠住,一举一动都受鬼仙裹挟。
赵江眠本以为,秦期会因此疏远他,甚至和那些无意得知他身份的人一样喊来一群道士将他捉拿。可是秦期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反而是一如既往地拎着酒扣响他的房门。
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不要将秦期卷入这场浪潮。可是他贪心不足,守财奴似的抱着秦期给的温暖不肯撒手,不肯远去。
不久后,秦期撞破他杀人。
他是温世昌的帮凶,屠杀温家数百人,用他们的血来祭祀鬼仙,为自己续命。
他憎恶温世昌,更憎恶自己。
他原以为,这场祭祀过后一切就会风平浪静,他能陪着秦期安稳度过余生。可他终究是错了,人的贪婪从来都是永无止境的。
他爱秦期,但他更爱自己。是以在得知观音泪能助他长生不老,羽化登仙时,他不惜一切代价要取得此物。
他要长生,要堂堂正正地活在世上,要如诸天神佛一般受人跪拜,而不是被鬼仙捏在手里如同捏一只蚂蚁。
但秦期是何等聪明,抽丝剥茧察觉到他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