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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大结局

宿枝就背对着圆阵,正对着他,双腿盘起,一只手搭在腿上,一只手无力地垂放,面上的表情是伪龙看不懂的复杂。

他似乎是累了,似乎是困了,亦或者是看透了什么,清醒的悲惨着。

而他没有去看那伪龙复杂的目光,只盯着那两个小孩,像是彻底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又要做什么了……

他想,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明明下定了决心要报复,却会因为孩子的哭声而停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拉住了那孩子……

不过……他在那两个孩子掉下去的时候忍不住想,他厌恶对宁欢见死不救的人,因为这点恨上了那些人,所以想将那些人拖回来杀了。只是如此一想,他要是也学那些人见死不救,他又与那些人有什么两样?

想到这里,他咽下了嘴里的苦涩滋味。

他不能否认,他已经变了。可纵然是恨得,纵然是怨的,他还是忘不了林青的质问,季庭生的信任,长公主的付出。他到底是做不成不像宿枝的人。纵然话说得狠毒,事做得偏激,他也不想成为他看不起的那些人……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如果他真的变成了那种人,那是对长公主的羞辱,也是对自己的羞辱。

所以他曾想过无数次,如果……宁英死的那时,有人救救她就好了……而今,他救了这两个人,是全了自己的念想,还是断了自己的念想,他算不出来了。

不过原谅的事是这辈子都做不到了。

在地下对着业怀头颅的那些年,他的心神已经被熬空了。可要说真的不管不顾,为了自己能报复到一千年前的人,不顾如今这些无辜之人……他又做不出来。

那应该怎么办,又应该怎么做?

他为何这般优柔寡断?他什么时候成了一个什么事都做不到的废物?

纵然拿着一身神力,可找不到可以施展的方向,这身神力又有什么意义?

如今,他后退对不起宁英业怀,上前又无法成为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方向到底在哪里,他又该如何对上业怀和宁英的眼睛,告诉他们,他只是个优柔寡断的失败者……

这么一想,宿枝突然觉得很累,很疲惫,他不敢去想业怀知道这件事的表情,也不想放过那些害了业怀的人,可他找瑜喜不到两全的办法,就带着说不出的不甘,朝着下方倒去。

在这一刻,他想,他若是在这里不能看着那姐妹在自己面前死去,他又能去看什么。还不如被雷打打,清醒清醒……

只是在落下去的那一刻,一只手拉住了他。他睁开眼睛,越过遮挡左眼的黑发,看向上面的男人。

那条伪龙过来做什么……

宿枝有些烦躁,便皱起了眉头,可不等宿枝说话,那伪龙却说:“无牙说……你出来,世人得不了好,所以为了阻止你……我练了很久……可看到这个万人坑,看你救了人,我的脑子又很乱,我想不清楚,也不知道这件事要怎么想清楚……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都是什么?”

而宿枝自己都不清楚,又如何能够告诉他。

他不想被这人拉住,便甩开了这人的手,继续往下落去。而在这时,一道白影出现,银白色的鳞片迎着光,像是璀璨耀眼的宝石,头顶的龙角折射着彩色的光芒,美的不同寻常。

这是一条威风漂亮的白龙。

他自伪龙头顶经过,然后抓住了宿枝的腰,浮在万人坑中,凝视着宿枝。

宿枝也与他对视着,似乎在辨认他眼里的情绪是什么。

迎着宿枝的那双眼眸,业怀放轻了抓着宿枝的力气,将巨大的龙头贴在宿枝的面前,小心翼翼地喊道:“宿枝。”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自己巨大的龙嘴一张一合,会把面前的宿枝吓到、吹跑。

宿枝则平静地看着业怀。

看上去业怀化没化龙对他没有影响。

但也只是看上去。

他见业怀化龙成功,以为业怀的心境与原来不同,出现在这里多半是不认可他接下来的行为。没准会斥责他,强硬的要他改变……可要是对方真的如他想的这般做,他在对方的眼里又算什么?

察觉到这点,宿枝压下心中的悲凉,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

而在这时,那条龙却小声地与他说:“我化龙了。”

“……我看到了,然后呢?”宿枝淡淡道。

业怀装作看不懂对方眼中的不安,天真的笑了。他朝着宿枝张大了嘴巴,像是撒娇一般的说着:“这次我的嘴里有龙珠了,你不会觉得黑了。”

他的声音放轻太多,就像在与宿枝说着极好的转变。

这句话一出,瞬间烫到了宿枝的眼睛,裹住了宿枝发冷的身体。

甚至不需要多想,宿枝便理解了他的意思。

而业怀看得出宿枝的变化,只觉得心痛。

他忍不住想着如果他是宿枝,如果是他对着宿枝的尸体多年,被困在爱人的头颅中,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不出来。总归不会比宿枝好。

而他能够理解宿枝,所以他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忙着对着宿枝说:“外面太吵了,我们走吧。”

他见宿枝不反驳,一本正经道:“在沉睡的这些日子,我遇到了好多的人,好多的事,有时看得多了,想得久了,就会觉得与其执着那些无用的、乏累的,不如带着你,一起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会追赶我们,伤害你的地方。在那里,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是嫌周围太静了,我就拖着你去城里看看,等着天凉了,我就围着你,不让寒风吹着你,你就在我身边护着我,你说好不好?”

他描述的生活很好。

好到像是与宿枝毫无关系,好到不是宿枝能够拥有的生活。

宿枝张了一下嘴,黑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但没有说话。

业怀毫不介意,他看懂了宿枝的表情,只说:“等日后我们都老了,若是遇到了宁欢,我便按着你的头跪下,说都是无用的兄长拖累了你,害了你,你要是生气,怎样都可以。我们会告诉她,她的兄长不是不想帮她报仇,只是她那无用的兄长实在做不到连累无辜的人,只能做到这了……而你是什么德行,什么样子,我想宁欢也很清楚。”

这句宁欢很清楚,一下子击碎了宿枝脸上的面具。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看到了宁欢,也看到了过去的那些旧人旧事。

而这些人都在质问着他做了什么,他回答不出来,最后迎着琼海萧瑟的风,混乱地朝着业怀轻轻地点了点头。

像是无力挣扎,也像是不想挣扎了一样,他现在只想休息了。

所以,就和业怀走吧……

虽然他们两人谁都没提,但在业怀说他嘴里有龙珠的那一刻,宿枝就听懂了业怀的潜台词。毕竟上次业怀吞他的时候,嘴里是没有任何光的。业怀如今告诉他嘴里有光了,不过是在邀请他继续千年前的事情。

但宿枝并不怨恨。

如果重返大阵,困住饲梦,是业怀如今想做的事,那他这个无处可去的人,自然也会陪着业怀……

纵然不提,但他们经历了这么多,早已懂得了一件事。

饲梦是人心的恶意,他的力量来自众生的恶念邪意,他虽然拥有很强大的力量,但他只是幻影,或者应该说他是只存于每个人心中的幻影,所以说如果世人不释放心底的恶,那些动了邪念的人就找不到饲梦。

而人不知饲梦的存在,找不上饲梦,不与饲梦做交易,饲梦就无法影响到任何人,毕竟饲梦依靠着恶念邪意而生,他的力量算是从人念里借走的,因此在人找不上饲梦的时候,饲梦只能算是人身的附属品。在人与饲梦的这段关系中,饲梦并不占优,这也是饲梦满足别人心愿,总要讨要什么原因。

因为只有建立了交易关系,人自愿跪在饲梦的面前,祈求他为主,那些人才会变成饲梦的奴仆,任他驱使,任他操控。

而这点因为饲梦无所不能的力量被人忽视了。

因此在数千年前,饲梦能够接触的人只有身为极恶的聂泷。

聂泷知道饲梦藏在哪里,能够找到饲梦,他也向饲梦许愿了,所以饲梦才能短暂的进入聂泷的身体。

而聂泷顺从了心底的恶念,他能被饲梦掌握,他就成了饲梦操控着外界,脱离地牢来到地上的棋子。

而饲梦一旦来到地面上,他就会影响到更多的人,不会像是身在地牢时,能力受限,供给的人很少。届时人性之恶会流动到每一个角落,会发生什么不用深想都知道。

但与聂泷一样,宿枝和他身上都有这种隐患,因为他们都与饲梦有关,保不齐哪天饲梦会借着他们,悄悄与聂泷那类的人联系到一起。因此,只有他与宿枝离开人间,饲梦没了支撑自己去往外界的降生点,对这个人间来说才是安全的……

打定主意,业怀不曾迷茫。如今迷茫的只有宿枝。

说句心里话,业怀没有恨过被埋在地下,也不怕自己被封在地下关着饲梦。在过往,他唯一恨得是有人害自己和宿枝,如果那时那些人不来,如果宿枝走前朝他伸出手,即便被关在地下永不见天日,他也会觉得有宿枝在他就很开心。

其实只要跟宿枝在一起,地上地下都无所谓。

过去的他只是恨着宿枝被伤害了,他咽不下这口气。

而宿枝也是如此。

只是宿枝伤得比他重,注定比他痛,如今愿意跟着他走,到底是因为季庭生他们这类人在推着,还是因为想要与业怀在一起,想来宿枝也弄不懂了。

而不要紧,业怀想,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宿枝终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其实只要对方还在自己的身边,他们可以什么都不想。

而与千年前困住饲梦的心境不同,现在的他们很平静。

因为过于平静,当业怀张开嘴的那一瞬间,宿枝便向他伸出了手,并无感触的将手放了上去。

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这时,宿枝身体里的骨头亮了一下,呼应着群山院中的紫晶,有着一闪而过的光芒。

接着九道天雷落下,却都是砸在了宿枝身上。

业怀不解,即便去拦,也没有拦住。而当阵眼缓缓开启,一道光束出现在阵眼之中,业怀带着宿枝飞入那道光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他们身后,默不作声地往外飞去。

只是这个身影飞出去没有多久,就被一只手抓住了。

熟悉的酒香顺着风传了过来,浓郁得让人无法忽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宿枝瞪大了眼睛,吃惊地转头看向身后。

迎着漫天的黄沙,越河尊的衣袍被风吹起,单薄的身影像是夜晚的孤灯,即便光芒微弱,却仍旧坚毅地不肯熄灭。

老人出现在宿枝身后,明明在这些年不曾见过宿枝,却对着他说着十分了解他的话。

“看什么看,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越河尊一边摸着胡子,一边掐着手里的紫晶,道:“这一点小小的风浪,就把你打成了这样!而你都成了这样,又怎么能守得住饲梦?”

他说到这里,将他从清原群山院里拿出的紫晶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然后摇了摇手中的铃铛,瞬间逼出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影。

宿枝错愕地看着那个人,意外的发现那人竟与先陈皇宫中,锁着饲梦的氾河族人长得一摸一样。

而不远处,半透明的影子投放在珠藤的尸骨上。

薄辉迎着风,对着珠藤说:“多亏越河还在,多亏越河惦记宿枝,不然今日的事还真没法收场了。”

薄辉像是看到了自己的老友,宛如察觉不到珠藤的元神早已消散了一般。

他自顾自地说着:“这两个人啊,看着心思动的多,却都不曾想想,既然饲梦入了宿枝的身体,宿枝的元神都不会消失,那初代氾河的元神又怎么会消失?他们在地下都没遇到初代氾河的元神,怎么就不去找找那魂儿在哪儿?”

他如此说着,不过是心里清楚,那时在远山占据了越河尊身体,影响了越河尊判断的就是初代氾河兄弟的冤魂。

与业怀一样,氾河能够克制饲梦,说明氾河也是早前天道选出来的气运之子。只是那个气运之子心性不如宿枝坚定,因为被关得太久了,便变成了冤魂,并趁着聂泷与饲梦交谈的机会,逃了出去。

只是就像薄辉之前跟业怀说的一样,魂与魂,人与人的联系都需要有些因果关系,或是有些缘分,因此这人能去的地方只有远山。

因为如今唯一能算与他有关系的,不是他兄长隔了多代的后人,不是那些未曾见过他的族中小辈,而是在当年跟他有过交情的越河。

因此,他找上了认识自己的越河尊,并把变成冤魂的怒气撒在了远山这边。

只是因为业怀死前对自己的诅咒,加上宿枝抓走了饲梦,影响到了早已跟饲梦混合在一起的他,这才能逼着他回到了饲梦的身体里。

而他的记忆与饲梦是共享的,所以远山这边发生的事情,饲梦能够通过他知道,便没有管他。这也是客休知道业怀被宿枝推拒的原因。

而白牛不死,越河尊心神稳定,这人也没有办法动远山,也不敢出现在越河尊的面前。所以早前饲梦让客休杀了白牛,不顾越河会不会生气,其实也是在给这人找机会。

而这人也抓住了饲梦给的机会,趁着那次越河受到了冲击,动摇了越河坚定的内心。

不可否认,越河也曾想过,如果靠着饲梦能带回白牛就好了。而在这人引诱越河,越河手中多出一只牛角时,就是指越河动摇了。

只是这一念之差,最后害得越河其他弟子也死了……

后悔吗?

越河注视着对面的影子,忍不住问自己。

——悔死了。

想当初他留下来,无非是因为他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只九琉神鸟。九琉特殊,有着至纯至阳,与氾河相似的体质,也如一面镜子,可以把映入眼中的万物复刻在自己的身上。因此他留下来,不过是他和薄辉准备的后手。为的就是氾河若是出了意外,他便模仿氾河,以自己为牢,困住饲梦。

但可不可行,他也叫不准。

毕竟早前这世上没有氾河,他也无法复刻氾河,也没试过可不可以这样做……

但如今可不可以都要可以。

他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傻徒弟,可不能再死了……

越河尊念着宿枝,带着对这人的恨意,拉着这人的影子,一口将他吞了下去。

吞下这人后,他隔着飞沙看着自己最小的徒弟,叹了一口气,变成了巨大又十分漂亮的蓝色灵鸟,朝着锁住饲梦的大阵飞去。

在这里,他与初代氾河的关系最为密切,所以初代氾河能够进入他的身体,但这个意思反过来说,也是他能借着初代氾河寻到饲梦,可以与饲梦混在一起的意思。

加之他的眼睛映入了宿枝的氾河天阳体,所以他真的有了顶替宿枝的能力。

但在走前,他得帮他这个傻徒弟斩断了与饲梦的关联……

为此,他鸣叫一声,以自己瑞兽的圣灵,震碎了绑住业怀和宿枝的怨物,除了他们自己下的诅咒。接着他拔下了两根羽毛,贴在了宿枝和业怀的背后,先把业怀扔出去,又在业怀出阵前把羽毛撕下来,带出了一团紫色的雾气。

只是做这些事都不容易,等来到宿枝这里的时候,他的力气不够了,便苦笑着看着宿枝,从始至终只与宿枝说了一句话:“你给师父买的那半坛子酒,师父在出来之前喝了一半,剩下的都留给你了,酒坛子就埋在远山的树下,你可别忘了怎么走回去。”

然后他不等又受了九道天雷十分虚弱的宿枝说什么,一把拽下了宿枝身后的羽毛。

唰的一声。

当宿枝身后的羽毛掉下来的那一刻,不管是压在身上的怨物,还是体内的紫色雾气,都流向了越河。越河则推着宿枝往阵外走去。

只是走到阵口,越河力气不够了,就咬着牙撑着一口气,把宿枝贴在了光壁之前,努力地顶着阵中的压力,继续往前推进。

“师父……”宿枝似乎想侧过头看他一眼。

因为越河尊的出现,他的步调都被打乱了,脑子里也是乱哄哄的。

可越河没有跟他说话的空闲,正要使出最后的力气将他送出去,却见这时有只手出现,从光壁外伸了过来,一把拉住了宿枝的衣领,将他拽出了光阵。

那一瞬间,阳光扑在了脸上。

宿枝仓皇地抬起头,看到了阿鱼他们。

迎着光,阿鱼坐在青藤的身上。青藤承受了不该自己承受的重量,带着远山大大小小的师兄弟,从远山跑了过来。

而她的藤蔓上,还缠着白牛的尸骨。瞧着,似乎是不准备回远山了。

看到宿枝经了雷劫惨不忍睹的模样,阿鱼沉默片刻,又笑了。他与宿枝说:“都说了,我们跑得不快,你得走得慢些……你却没有一次听话过。”

话音落下,其他师兄弟都笑了,笑过之后,他们又都沉默了下来。

蓝蝶受不了此刻的气氛,便在他们一脸沉重的时候,打趣道:“宿枝,你看我把什么带来了。”

他神神秘秘地,从身后拿出了一壶酒。

他说:“这是你买给师父的,早年我们想打开喝了,师父不让,舍不得喝,就埋了起来……而这气人的老头啊,就喜欢吃独食,自己来前咚咚咚地喝了半壶,我们啊,也就捡着他剩下的,一人喝了一口,如今一看还剩一点底子,也不能不顾你这个没喝到的。喏!”

说着说着,他把酒壶塞到了宿枝的怀里,然后沉默了一下,收起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早前想去接你了,还想着去得威风些,只可惜没有那个本事,不能威风的去,也不能潇洒的走,到让你看笑话了……”

青藤受不了了,伤心地说:“知道丢脸还不闭嘴。”然后她看向宿枝,似乎是生气了,又恨又心疼地喊着,“雷下来不知道躲吗,被打成这个死样子是想气谁!”

他们就这样在宿枝的面前说着,业怀就站在他们的后方,看着表情逐渐呆滞的宿枝,似乎是懂了什么。

这时,万人坑震动了一下,阿鱼算着时间,朝着宿枝摆了摆手,青藤则拖着他们往万人坑中走。

等来到万人坑前方,他们离开了青藤,都跳了下来,变成了还在远山时的模样。

一身傲气,不曾因为前路危险就停下。

他们默不作声地、一前一后地走向万人坑。

阿鱼则走在人群之后,在进入光柱的前一刻停下脚步,与一群师兄弟一同回头去看宿枝,凝视着他的脸。

“十一。”

不知是谁笑了笑。

也不知是谁在喊宿枝。

阿鱼柔声说:“我们不能让师父自己走,他年纪大了,一个人撑不起一片天,所以这次师兄师姐们先走了。”

有人轻声说。

“这次远山换家就不带你了……”

那句话很轻,却不是说笑。

声音顺着风吹进宿枝的耳朵里,却与往常都不一样了。

这次远山真的没人了,他即便回去,也看不到他们了……

宿枝愣了一下,然后那张脸上罕见的出现了慌张地表情。他似乎无法消化如今发生的一切,心里杂乱的念头还未整理清楚,便朝着阿鱼他们跑去,知道不能让他们离去。

可他受了伤,走不快,倒是与阿鱼他们的处境调转过来。

他也顾不得自己的样子难不难看,一边在地上跪趴着前行,一边喊着阿鱼他们:“我……不用……我……”不用你们进去替我。

他想喊出这句话,可酸涩压着他的喉咙,让他无法正常发声。

那一刻,阿鱼他们在禁地里围着他,阿鱼他们在远山里等着他的画面,都被眼中的水雾遮住了。

而他只喊了一声师兄,还未说上一声抱歉,阿鱼他们就走了。

他们走得潇洒,身影被光吞下,暖得几乎要盖住头顶的骄阳。

而他不曾停留,根本就没想听他嘴里的那句对不起。

因为心里从未计较过,所以只想他活得好一些。

因此顺着风声而来的从不是怨语,而是一句——

“宿枝。”

“这次远山就不关你了。”

“要去什么地方你自己决定。”

他们就这样并入了光中,只留下了一些含着细沙的风。

在这一刻,什么爱恨,什么苦楚,都随着一直被保护的自责后悔敲打。

可他的师兄们已经走了,就算他想要他们回到远山,他们也回不去了……

而业怀则在这时,从后方抱住了他的肩膀,与他一同看着慢慢合并的雷阵。

周围的风似乎是停了。

酒壶半埋在沙地里,不知上面的余温是否被风带走了。

宿枝愣愣地看着远处沙海的纹路,像是想起了自己的一生。而在这一刻,那片覆盖了业怀的星海悄然到来。

宿枝拿起了地上的酒壶,打开喝了一口,酒香浓烈,入口却不刺激,反而温暖柔和……而他含着这口酒,像是细细品味着自己的一生,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那片星海就这样落在了他的头顶。

远处的薄辉看到这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薄辉想,其实业怀没有注意到,如果说蛟首被斩断是他命里的定数,当年的天谴就不可能是为了他落下的。而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当初在渡劫的不只是业怀,还有宿枝。

但因为业怀的惨死,宁欢的离去,宿枝心神动荡,没能坚守本心,渡劫失败了。所以那次降下的天谴不是针对着业怀之死,而是宿枝沉寂。

那是针对宿枝的恼怒之音。

而业怀和宿枝的劫并不相同。

业怀淡漠生命,所以在拥有力量前,他要学会尊重生灵,先死而后生,体会过为人苦楚,为人艰辛,才能懂得如何尊重,什么叫爱。

而宿枝的劫是要历练心神,漠视众生,选择远离……

他们两个,前者是从无到有,后者是从有到无,劫难完全不同。

其实在看到宿枝的那一刻,薄辉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业怀许是不懂情根的定义,但薄辉知道,所谓的情根,根本就不怕拔除。

情本就复杂,情属于人的一种感知,而人生来就带七情,但这些七情在没有日积月累的感情温养下,在没有双亲师长的引导下会变成什么,是否能够感受到都不好说。

而人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本就会感知到不同的事物,即便饲梦夺走了业怀原有的七情,只要业怀是个有着自我意识的人,他都能一点点接收到周围人对他不同的情感,从而慢慢地选择接受或是推拒。

除了生来无心的石人无法体会外,其他生灵都是如此。

万物有灵,万物有情,而业怀不是天生就缺情的石人,他本就有情根,所以他再次体会到情、拥有情,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业怀的情根即便被饲梦夺走了,薄辉也不急。

薄辉心里清楚,业怀的情根总会长出来的,只是这个过程会比别人慢些,像极了那些自私自利,冷心冷情的人。

而之前业怀遇到的人,遇到的事,就是磨炼他,让他顿悟的。

因此,宿枝就是业怀的劫。但业怀的劫却是要通过宿枝懂得众生存在的意义,而不是爱着宿枝就可以。

而宿枝的劫就是获得、失去、放下。

而薄辉发现的怪事就是业怀靠近宿枝,情根会长得很快。

因为想不通为何如此,薄辉开始观察宿枝,然后察觉到了一件让他后背发凉的大事。

饲梦害怕业怀成长,除了自己,又无法影响业怀出生,这才拔了业怀的情根,扰乱业怀的认知。而从这事就可以判定,饲梦无法影响顺应天命的人物。饲梦受天道束缚,有些领域注定无法触及。而宿枝能把怀城从一千年前拉回来,不是靠着饲梦的力量,而是因为宿枝想,所以他能放大饲梦的力量做到这点。

包括季环生的出生。

季环生的出生不止违背了天道运行的规律和规矩,还迈过了天道分开过去与未来的界线。

而这,都是饲梦以前没有做到的。

别说是饲梦,他都无法做到。

甚至可以说除了天道,没人可以迈入这个区域。

这个道理很简单,如果饲梦能做到这点,那薄辉就不可能通过氾河把饲梦关起来。如果薄辉能做到这件事,薄辉也不用入云了。

因此,让季环生逆转过去出生的不是饲梦的力量,让怀城出现的也不是饲梦的意想,而是宿枝的意想。

亦或者说,在宿枝得到了饲梦力量的那一刻,宿枝便无所不能了。

如此一来,他曾想过……也许天道要的就是宿枝吞下饲梦。

从那时起,薄辉就隐隐明白了一件事。

天道造万物,制衡万物,而氾河就是天道选出来制衡饲梦的。所以氾河的出现本就属于天道的意愿。

大概是天道不想看饲梦在外胡作非为,因此世间有了氾河一支,还凑巧的出生在了薄辉的领地中。又因天道不想氾河在占有饲梦之后,动用饲梦的力量,所以氾河即便有制衡饲梦的天阳体,也无法修行,无法借用饲梦的力量。

只要天阳体和饲梦互克,饲梦在氾河的手里,就像是个精美的器具。毫无用处。

而氾河的宿枝生在什么时候?

是在他们入云之后。

他们又是因为什么才入的云?

——因为他们在洪莽期的乱战,致使支撑天地的神柱有了裂痕,从而影响到了整个世界。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去云间,把自己的力量外放,寄居在自己的力量之中,又用交出力量维持世间灵气运行,一边削弱自己,一边靠着自己释放出去的灵力度日。

可这样下去是没有好结果的。

总有一天他们的灵力会干枯。神柱无法彻底修补,灵气会顺着神柱流向虚无,他们填再多的力量,也只是在修补一个无底洞。

因此,在薄辉入云后的一千年,灵气越来越稀薄,眼看着就要到了末路。

这时,一个能够修行的氾河出生了。

而能够修行,代表这个氾河可以运用饲梦的力量。

那天道想要这个能够修行的氾河做什么,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换位思考,如果薄辉是天道,薄辉想要寻找特殊的力量修补神柱,那薄辉自然就会看向现在世间仅有的力量,从而选定怎么修补。

要是这样想的话,依靠着贪念而活,由妄念堆积力量的饲梦,本身并不受灵气的束缚,也有强大的可一直支撑自己的力量……

薄辉心底有这个猜想,便去回忆了一下饲梦的是从哪里诞生的。

他还记得罡目是依靠着天道而生的,而他生在天道照应下的海中,饲梦则是从影子里诞生的邪念。

这个影子是世人皆有的,像世人心里的阴暗面一般,即便是他和越河也不能脱离,所以他们都拿饲梦没办法。

那映出万物的天道呢?

天道掌管万物,万物皆归天道所有,影子自然也是如此。换而言之,天道照应着万物,万物也照应着天道,那是饲梦就含在天道眼中,还是天道也映在了饲梦眼中?

他想到这里,忽然回忆起一件他遗忘了很久的事情。

如果说他们都是天道造出的生命,那么他们的力量本就来自天道,饲梦也是如此。因此饲梦的力量天道不是不可以回收,甚至可以说饲梦身体里有的,本就属于天道,属于这世上的一环。

只是天道运行着万物,却无法干涉万物的思想。万物的思想变化莫测,只属于自己,是唯一不受天道影响的存在,也是天道毁灭不掉的存在。

如此一来,即便天道想用饲梦的力量,也无法让饲梦心甘情愿的交出来,反而会有吞下饲梦,让饲梦借着天道弄出其他事情的风险。

这个时候宿枝就出现了。

而宿枝的劫难是什么?

先得到后失去,打消了宿枝对人间的眷恋,只留疲惫。如此一来,宿枝只会成为心怀倦怠,漠视万物,却又保持自我的旁观者。

毫无疑问,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想要的宿枝不会受到饲梦的诱惑,也不会肆意插手人间的事物。即便怀揣着饲梦去修补神柱,宿枝也不会给饲梦外出的可能,因为宿枝恨着饲梦。

而饲梦被宿枝打压,宿枝本人有没有什么念想,天道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也能收回饲梦的力量。

就如薄辉用业怀改变人世的动荡一般。

宿枝也是天道选出来的人。

因此宿枝有着超越一切,甚至与天道平齐的权利。

因此他可以改变过去,可以决定这世间的走向。

也因为他是天道认可的人,所以他做什么天道都不会惩罚他。即便他弄来了怀城,或是弄出了季环生,天道都没有动作。

而业怀与宿枝在一起时,会清楚的感知到周围人对自己的善意,会把自己的喜怒放大,是不是因为宿枝本身就是为了否定饲梦而出生的人物,所以业怀被饲梦夺走的情根,通过宿枝与天道的贯连,受到了影响?

比如说,只要宿枝在,饲梦对人世的影响就会降低?

犹记当年,在宿枝还在氾河的时候,即便聂泷去了皇城,也没有见到饲梦。而宿枝所到之处,饲梦不会轻易靠近,只会在外圈着他转,像是也在观察着宿枝一样。

薄辉见识多,想通了这些事,就知道这件事不是他可以插手的了。

那时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救救他那可怜的孙儿。其实说句不负责的话,他也很好奇在宿枝渡劫过后,宿枝到底会成为什么?

宿枝……还会一成不变地迎接业怀吗?

作为宿枝最后的一劫,越河尊已经走了。

可应劫成功的宿枝又会在之后做什么事?

这是薄辉想不出来的。

这也是业怀想不出来的。

在看到那片星海的时候,业怀便猜到了这些事,但他不说,只盯着宿枝看,生怕一不留神,宿枝就会变了相貌。

他不想面前的人变得陌生,就不敢眨眼睛,生怕一个没盯住,人就不在了。

宿枝也在盯着他看,丝毫没有去看头上的那片星海。

“业怀,你知道我方才为什么会去救人吗?”片刻后,他语速缓慢,当着业怀的面拿出了怀里的鸡蛋,对着业怀说,“我很没用的……就这点小恩小惠,就把我收买了。”

这鸡蛋是那农妇救了他,送给他的。

与其说这是农妇送给他的鸡蛋,还不如说这是农妇送给他的善意。

业怀似乎是懂了他的意思,便说:“那我真应该谢谢她,她送了很好的东西过来。”

“是啊,要不是她我都快忘了,我怀里总揣着一些好东西来着……而千年前有你,现在也有你,如此一想,就很满足了……”

他若有所思地说了这么一句,轻轻剥开了那个鸡蛋,把鸡蛋一分为二,将其中的一半送给了业怀。

方才星海出现扰得业怀不安,业怀索性变成了巨龙缠着宿枝,仿佛这样那片星海就带不走宿枝了。宿枝装作不知,坐在业怀对面的沙地上,业怀就平躺在宿枝身前,用巨大的头颅对着宿枝,然后张开嘴接下了宿枝送来的鸡蛋。

不多时,他品了品,苦笑一声:“什么味都没吃出来……”

宿枝平静地眨了一下眼睛,把剩下的半个鸡蛋放进嘴里,对着头顶的星海,淡淡道:“这么大一张嘴,想来会很难养吧?”

业怀听到这句话顿了顿,然后轻松地笑了。

他听懂了宿枝的意思,便歪着头,用鼻子鄙夷宿枝。

“那也比某些连赌在骗的人要好上一些。”

“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你不喜欢我?”

“我那要在琼海盖房子,现在房子没了变成了一张嘴,我都没说什么。”

“宿枝你会不会说人话,这房子没了能怨我?再说我现在是龙,我把你含在嘴里,不比你住那破房子里有面子?”

“嗯,换了一个说法,吃人听起来就不吓人了……”

不明原因,他们顶着那片星海吵了起来。

宿枝在之前已经受过了雷劫,如今渡劫只看自己的意愿。而望着那片璀璨的星海,宿枝不免遗憾地说:“业怀。”

业怀合上了嘴。

他则冷静地说:“我可能不能陪你留在琼海了。”

宿枝的声音里并无遗憾,并无惆怅,只有接受了一切的了然。

也许是吃了东西有了力气得到了安抚,也许是因为风快停了,业怀也冷静了下来,他也平静地说:“你说,我听着。”

宿枝道:“薄辉他们撞了中柱,支撑着天地的中柱有了裂痕,撑不了多久。而天道支撑万物,中柱支撑天道,所以天道离不开支撑天地的中柱,选了新的中柱,找了新的力量。”

他说到这里,眸色脱离了那片单调的黑,看着星海的眼睛里闪动着点点星光,脸上虽然没有太多的表情,看着却是得到了安宁。

正如薄辉所说的那般。

万物初始,力量都是天道赠与的,但之后力量会增强还是削弱,都看各自的造化。

好比说天道握着一把不同的种子,他不会耐心辨认这些种子都是什么,因为他要管得很多,所以他只会随手洒下,等着看会长出什么。

而种子会根据着季节的变化,产生不一样的生长规律,结出不一样的果子。至于果子是大是小,那就是天道不能预料的事情。他只能根据果子的变化,进行不一样的修剪。

饲梦就是如此。

薄辉也是如此。

天道虽是制定了万物的秩序,但他无法及时地干涉人们脑子里不停变换的想法,所以中柱被撞的时候,他来不及阻止,只能寻找顶替重造的法子。

而饲梦的力量是特殊的,无须灵气,自成一派,是补充中柱力量的首选。

只是饲梦偏邪,他的力量存在不小的隐患,因此天道选出了宿枝。

现如今饲梦被越河尊压着,自我意识翻不出什么风浪,身体却会一直吸取那些妄念,转为自己的力量。而越河尊与宿枝有关联,宿枝可以通过越河尊的传递,将饲梦的力量引过来。

他们成了吸收清洗饲梦力量的关卡。

因此……

“我就是天道打造出来的新的中柱。”宿枝垂着眼帘,望着自己凌乱的掌纹,“业怀,我不想让中柱倒,我怕砸了你,砸了我师父师兄,砸了季庭生的归家路,砸了意绫陈已安的家,砸了琼海,所以,我得走了。”

“可我明知这是叫我离开的意思,”就在业怀张开嘴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却低下了头,也红着眼睛看着业怀,一字一顿道:“但我不想与你分开,你若是愿意,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他小心地说:“业怀,在天之涯有一道深渊,我只能停在那个地方,那里不似琼海,也盖不了你的家,你还要跟我一起走吗?”

业怀想了一下,笑着的眼里藏不住亮起的光。

其实业怀根本不怕那里不如琼海,他只怕被宿枝丢下。

宿枝是他如今在人间的唯一眷恋,只要有宿枝在的地方,他就会觉得那里可以安家……

一个安静的角落也适合藏着他……

风声彻底停了。

业怀回了一句什么。

可因为风停了,这句话就传不到薄辉的耳朵里了。

薄辉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着他们抱在一起,消失在了那片星海中,仿佛从未来过。

等着那道光消失在眼前,薄辉抬首往远处看去,在远处天与地的交接中,瞧见了一根白色的盘龙柱,在云间时隐时现,立在了山与海的尽头。

那一瞬间,浓郁的灵气被灌满在世间的每一个角落。那一瞬间,凤凰游龙以及各种灵兽妖兽的身影在云层中一闪而过,盖住了此刻的天幕。

两百年后……

薄辉漫步在人世间,那双眼在四周的街景上停留,然后不带情绪地移开。

自从新的中柱立起之后,他们云端的人不再受到限制,可以自由地下来行走了。而为了保护新的光柱不受破坏,天之涯已经被列为了禁地,即便有人前往,也会有一条本领高强的白龙将人打回去。

不知不觉间,人世间已经变了一个样子。

清原被单灵解散了。

单灵在业怀化龙之后,陷入了沉思,没过多久与季环生离开了清原,到处行善救人,补偿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

靖国在清原消失了没多久后也覆灭了。长公主在城破时自尽了。

怀若楼因在清原战败,被废了修为,最后被孔雀女主救走了。

而在离开清原之前,他曾经望向馥水居所在的地方,收起了怀中的月石糖,就像是从未给若清带来一样。

两百年的时间对于薄辉来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在业怀他们走后,给潜海立了新的规则,不许族人无事入凡尘。

就让前尘的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一年后,又到八月。

所有的故事似乎都与这个月份有关,让他忽然生出了下来走走的心情。

而他身上有着灵隐,所以旁人看不到他。

他不知道先从哪里看,便顺着心里的感觉,随便降落在一个小镇中。

这个镇子里到处都是凡尘的烟火气,不算美,但很热闹。

他来到这里,越过热气腾腾的包子铺,避开卖糖葫芦的人,看到了一男一女围在首饰摊前。

他侧过首,见意绫和陈已安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陈已安拿着一朵绢花在意绫头上比划着,轻声说:“还是红色吧。”

意绫笑着说:“好,听你的。”

说罢,他们拿起了装着钱的荷包,一旁的贼偷见此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们手中的荷包,飞一般地往前跑去。

陈已安和意绫则慌张地喊了一声:“来人啊!有贼人抢钱了!”

一旁的面馆里,把脸埋在面碗里的人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大碗,嘴里咬着一根面条,不顾飞溅的汤汁,立刻去拿一旁的刀。

面祸热气升腾,盖不住捕快打扮的林青。

林青扶了一把帽子,头也不回地冲向那贼偷,只急得面馆老板拎着勺子大喊了一句还没给钱。

而在林青冲出去的时候,对面街上放起了鞭炮。

骑着马、带着老鼠的季庭生远远走来,眉眼带笑。

刚刚放完鞭炮,正在等他的梅姑向他张开了怀抱。

等母子两抱在一起的时候,另一侧又传出来极为吵闹的声音。

原来是镇子里书院的学子要在今日采风,这才吵了起来。

十个师兄弟抬着自己蛮横的师父,往镇子外的山里走去,一群人正好与薄辉打了一个照面。

薄辉微微瞪大了眼睛,等阿鱼和越河他们离开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刚想转头再看他们,又被另一条街上传来的声响引走了目光。

珠藤面红耳赤,被蛇女拉着,小声劝道。

陈长公主面红耳赤,指着珠藤,被夫婿拉着。

而一旁文静贤淑的宁欢则拿着信,为难地捂着脸。

陈长公主说:“怎么!这个月我们家收到了五封信,你嫉妒啊?”

珠藤暴跳如雷:“我嫉妒你作甚!我儿还给我送了一串冰晶,你嫉妒啊!”

而一旁拉着珠藤的蛇女也气人,在这个时候抬起了手,展示了一下手上的东西。一边拉架,一边点火。

气得长公主竖起十根手指,展示着自己手上的那些戒指。

两方针对是谁家的孩子好,吵得不可开交。

后来宁欢懒得劝了,就坐在一旁,打开了兄长写来的信,当着身后的那四人念了出来。

“前些日子去了苍山……”

薄辉听到这里,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抬头看向一旁的拱桥,却只看到两个被柳树遮挡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了拱桥上。

而那是谁啊?

他沉思了一下,想明白了什么,摇着头笑了笑,正要转身,又遇到了背着大包小包,穿着粉色衣服的奎。

奎经过他的身边,跑向拱桥,一边跑一边骂:“你们两个损人,走了也不知道等等我……”

而这时,桥下的长公主和珠藤不打了,都在竖着耳朵去听宁欢在念什么。

“今日风和日丽,苍山风景正好……”

而桥对面也有人说着。

“多亏陈已安死前,把控制金龙门的钥匙给你放在了垫子下,不然你现在哪能操控金龙,借着金龙的身躯,跟我到处游山玩水。”

“只是,啧……金龙不如你俊俏啊……”

“……闭嘴。别靠我太近。”

“宿枝,你这是什么意思,才两百年你就腻了我?”

“……这个身体是借的,所以别碰,你若偏要碰,等回了中柱那里,你别想好过。”

“……奎你听你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奎耿直地说:“不是人话,真是小肚鸡肠。”

薄辉又听那不讲理的人骂着:“……我只是随便骂骂宿枝,谁让你真的骂了?”

奎疯了:“你们夫夫能不能讲点理了,我应声也不对,不应声也不对,你们好烦啊……”

接着那三人还说了什么,薄辉没有听清了。

他只是觉得今日的天气正如宁欢所念的那般——风和日丽,阳光正好。

而宿枝和业怀,大概也是如此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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