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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一大早,依旧是七茜……

一大早, 依旧是七茜儿最先起来, 她烹了一锅热汤, 煮了些野菜, 还揪了粗面疙瘩下锅, 现下有羊油, 这锅汤便闻着香。

七茜儿昨晚与老太太住在西屋,陈大胜与他的兄弟们就住东屋。

西屋炕也暖和,她家现在还有毛毡席子,随便一铺也不受罪。

若是还如从前般要上战场,生死未知,有些话就不好说了,可现在陈大胜也不用打仗了, 老太太便能对七茜儿不愿同房这件事,有了更多的理解与怜惜。

才十五啊, 这妮性子那般乖巧, 能够成那样,就光长脑袋瓜子了, 身子却干枯若柴,十五岁的干瘦丫头自然不能承受母亲之责, 再说, 这丫头要守孝三年, 借机会慢慢调养一下也是对的。

陈大胜性格淳朴又本分, 他奶悄悄提点几句, 他便同意了, 一句多余的不是话都没有。

这人本就是这样良善宽厚的。

甚至一大早七茜儿起了,他听到响动便悄悄披衣爬起,也不说话,就七茜儿洗锅他提水,七茜儿做饭他掰柴烧火。

他也不吭气,拙于用语,便忙来忙去,看上去一直就很高兴。

忙完他靠在正堂的门框上,背对着七茜儿坐,还合着眼,依旧什么也不说,七茜儿盖锅盖他笑,七茜儿切菜他也笑,甚至七茜儿趿拉的那双草鞋,鞋底摩擦在地上他也笑,鞋是昨晚他等着无聊,拖过草鞋耙头随手打的一双。

奇怪的是,打好谁也不能穿,就他媳妇儿那双小脚合适。

他就帮她穿上了,她就一大早套上了。

七茜儿忙来忙去,偶尔也会奇怪的抬头看那家伙,她不懂他为什么这样高兴?他从前好像从来不高兴的。

她与陈大胜,那生只见了三次,三年后左梁关回来一次,半路送了一次灵位,第三次他送余清官家老二进京赶考。

她没有享过他的福,却受了一辈子庇护。

这人以往就住在夜里,脸上总没白天的时候,他的肩膀总是耷拉,低着头,像在地上寻找活路般,总是认真仔细,没完没了的看。

一生几十年,这男人也只对自己说过一句软话。

他说,你莫怕,不会让你走的,我……认你。

可,到底离的太远,两盏灯也死了,谁也亮不到对面去。

太阳啊,就越升越高,晨曦一点点的舒展开陈大胜脸上的阴霾,如阿娘的手,抚去顽童面颊上的泥巴,露出干干净净一张孩儿面。

陈大胜合起的眼里出现一团雾,他被娘亲抱着哄睡,他全心全意看着娘,娘也全心全意看着他,娘用鼻翼哼着最心疼的调子,睡呀,睡呀,你怎么还不睡?又哄我那?

阿娘一直哼啊,哼啊,他就一直跑啊,跑啊,跌跌撞撞就推开老家破旧的柴门,半条腿进院儿,就对屋里大声喊起来,娘……!

“饿了!”

七茜儿听到陈大胜说话,愣了一下问:“恩?”

那人背对着说:“饿了。”

“哦……恩!”

身后,粗瓷大碗灵巧的撞出家的滋味,锅盖受了水汽变的软绵又慈祥。葫芦瓢撑着偏爱,满满当当的盛了安稳的热东西灌了满碗。

她的步履缓慢平和,一步一步的端着走到陈大胜面前,蹲下递给他。

“那。”

陈大胜接了碗却放置在一边,却猛的握住就要走的手,手愣了,呆呆的,黏黏的展着与母亲一般无二的茧子。

他捧住她两只手仔细端详,最后就把脸放进去闭起眼,深深的闻了一下,那滋味,哈……跟娘一样啊!菜刀的铁香,新鲜的野菜香,还有老案板的油腻香,这些气混在一起……他就回来了。

他轻轻的说:“那……?”

他抬头,眼神明亮:“你怎么不与我生分呢?”

就像认识了一辈子。

七茜儿看着他的脸,她从前盯着他的木头,每天,每天,每时,每时,每刻,每刻都在跟他说话,说家里啊,说外面啊,说这个世道啊,可他总是不理她的。

总算是应了呢。

她就笑了,说:“吃你的吧!”

陈大胜眯着眼睛点头,不舍的松手,端起碗,溜着碗边裹了一口汤,就快活的吃了起来,好不容易歇歇嘴,一抬头,他便看到他小媳妇,正蹑手蹑脚的走到西边下屋的窗前。

西下屋的门被阿奶反锁了,却也没关系。他媳妇伸手托住活窗,就将整扇的窗卸了下来。

陈大胜呛了。

七茜儿对他扬眉:“嘘……”

下巴对老太太那边点点。

陈大胜点点头,端着碗,也是蹑手蹑脚的过去,看他媳妇儿熟稔的爬窗进去,没多会儿,她又举着一碗羊肉块出来,对他又说:“嘘……”。

半碗羊肉块就咕噜进了他的碗。

“嘘……”

陈大胜呆了,看看自己的碗,又看看媳妇儿。

好厉害!!

七茜儿卡好窗户,端着半碗肉回到灶台,毫不心疼的就倒了个干干净净。

藏个屁!放着也是坏!

西屋,老太太慢慢掩好窗缝,撇嘴又睡回被窝,骂了句:“小遭雷劈的!”

后来,一只庄外来的傻鸡才懒洋洋的开始打鸣。

那老巷原本是死了的,没了人便成荒庙积尘的气象。

可是后来又有人了,一个小媳妇,背着等身的大筐,指着巷尾的一套宅子说,那边屋好,咱去那边吧……从此这巷子便又活了。

不知道是哪年的事情了,前朝皇家狩猎的林子边上,就陆陆续续有了这样跟风的庄子,还越修越奢华。

那住在燕京的人,总是想把日子过的体面又精致,他们离开燕京花成千上万贯在百泉山边上造一年只住月半的宅邸。

而现在,这些大宅就便宜了这些外乡的泥腿子们。

今儿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阳老爷暖和,人就欣喜。

师姐来了兴致,追的成先生绕着院子里的石桌转圈跑。

成先生一边跑,一边哀求着对师姐说:“好师姐,你容我歇歇,不然……我就给你吹个萧,你不是最爱听我吹箫么,《喜相逢》,《仙桃儿》随你点。”

要命的时刻,他便听到门口细细碎碎的脚步传来,如蒙大赦他指着外面就小声喊:“外面,外面有人!容我去看看是谁?”

奔命一般跑到门口,成先生打开门,一步迅速迈出,便看到陈霍氏怀里抱着一个木牌匾,她身后跟着她相公陈大胜,她的祖母陈吴氏,陈大胜手里一支笔,半碗墨汁,身后还跟着独臂孟万全,还有那几把老刀,都各自捧着面糊碗,宣纸条子。

大家都喜笑颜开,欢乐如过年般,却被身边猛拉开的门吓一跳。

一群人惊讶的看向成先生,成先生吸吸气,看看身后,就小心翼翼的带上门才问:“诸位这是?”

七茜儿笑眯眯的打量他,笑着说:“万想不到,咱们竟做了邻居呢!”

她指指巷子口的宅子,又指指成先生的门:“紧挨着。”

成先生讪笑:“刚搬来没几日,你们也不出门,便不知道。”

七茜儿点点头对身后说:“赶紧,给咱成先生也贴个帘子。这可真好,以后咱巷子里有郎中了!”

老太太笑眯眯的在后面应是,管四儿就举着一张宣纸过来,马二姑利落的给人家大门刷了一层厚浆子。

待粘好纸,七茜儿便放下木牌,接过陈大胜递过来的毛笔,提

笔在成先生门口写“大梁太医院庆丰生药库监丞成晚亭宅”

写完,她扶着膝盖道福说:“恭喜成大人新封监丞,给您道喜了。”

成先生一脸困惑,直到孟万全走过来嘿嘿笑着说:“昨晚就想跟您说的,您却跑的急,今儿也不见去营儿里,我还想着见到再说的。”

他凑到成先生耳边嘀嘀咕咕一通说,成先生听完,先是难以置信,最后孟万全又是一通解释,诅咒发誓后,他也是面色露大喜,便收拾了下衣冠,走下台阶,拱手对七茜儿说:“这,这,真是万想不到的好事,真是多谢小嫂子关照了。”

那长在大地上的人啊,谁不想有个家存住自己呢。

待大家哈哈笑着走了,成先生便倒行几步呆呆的看着这栋宅子,这门楣,还有那一行字。

后他笑了,轻轻说:“谁能想到呢,竟扎根扎到这里了?竟是真有个家了。”

正在此刻,墙头慢慢支出一个脑袋,成师娘笑颜如花的看着他逗:“师弟?这么高兴啊?”

成先生当下就慌了,他看看左右,迈步就往那一群人处跑去,一边跑一边说:“我去帮衬帮衬,邻里之间,该当帮衬的!”

成师娘见他走了,也打开门走出去,倒着一步一步,靠在对面的墙上,看着那门久久不说话,后,她摸着肚子无奈的说:“你怎么不争气啊?还不来?”

巷子口,四根车辕上拔下来的生铁钉卡着木匾。

那铁钉牢牢的把着,陈大胜左右使了一些力气,看牢靠,就对七茜儿道:“稳了,你写吧。”

七茜儿点点头,提笔在碗里沾了浓浓的一下,又在碗边卡了卡,她转过身看着那木匾许久,终于落笔在上写了三个大字。

“亲卫巷”。

她写完,就有人在身后念了一次。

成先生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大梁亲卫居住之地,自是亲卫巷!”

等到明白七茜儿写的是什么,众人便一哄而散,冲到巷子里给自己选屋子。

一群睁眼瞎,完全不知道亲卫巷具有什么样的力量。

那一个人便是一个人,如果一巷子亲卫,甭说小吏,便是主事来了他也得恭恭敬敬绕着走。

亲卫巷道昂长,巷宽能容三车并行,它地面还考究的铺了交错的长条青石,为防滑,石面俱被石匠用凿磕了浅牙,年景好的时候,这样讲究的路石从山上运下来,造价每块六百文只多不少。

于巷口向内看,还能看到家家户户门口躺着上马石,左右各有三个拴马青石桩,桩上立着精雕细琢的各色石狮子。

由此,便能想出这地方曾有的富贵人间气象,现在到好,就没有一家的院墙是完好的,都被人扒拉过了。

那巷子尾巴,中间那栋宅子,就像个撑底儿的,也不知道是哪家倒霉的选错了地方,门口不敢上桩,用的是嵌入墙壁的铁拴马环扣,后来战乱了,那铁环扣便不知道被谁取走了。

整一条长巷,左右斜对门的二进宅子,足足十套。

众人簇拥着七茜儿向里走,走到成先生家后面,孟万全便笑:“我从此与成先生便是同僚,就这里吧。”

七茜儿点点头,众人便与她粘纸。

“大梁庆丰右卫所生药库监百户所总旗孟万全宅”。

等到写完,孟万全就看着自己家大门叹息到:“数我官小,数我家名儿长。”说完,他扭脸对七茜儿笑:“弟妹,劳烦你再给我念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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