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五条悟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毫无特色的天花板和室内装潢，室内的家具、物件都少得可怜，除了一张床,其他什么都没有。

窗帘稍微小了一点，哪怕拉紧,也漏了一个缝隙。

一缕薄薄的日光穿过窗户的磨砂玻璃,透过那条缝，斜斜地倾洒在地面上。

房间内很昏暗，唯有那里有细小的浮尘在光束中飘舞。

五条悟的手肘支撑着床板坐起,他就坐在床榻上,苍天之瞳静静地凝视着阳光下的浮尘，一言未发。

男人浑身上下像刚从水里出来一样，冷汗打湿了衣襟，脸色苍白得像个水鬼——当然,五条悟哪怕是个鬼,也是个帅气的男鬼。

客房的门被无声推开。

金发男人没有走进房间，就站在门口,他身形颀长,刻意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了光。

“你还好吗？”

“一点都不好。”五条悟闭上眼睛,“快把门关上，太刺眼了。”

“我看你还能盯着阳光看,说明眼睛还没瞎。”

相原晴辉不轻不重地说。

他走进屋内，反手把门合上,几步快走到窗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缕阳光。

五条悟对那句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摸索着身上的衣兜。“咦,我不是放在这儿的么……”

“别找了,在我这里。”

相原晴辉扔了个全黑的眼罩过去。

“沙利叶把你扛进来的时候，从你口袋里掉出来的。”

“噢，谢啦。”

五条悟抬手准确一接。

他明明闭着眼，但失去视觉似乎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反而更加轻松，微微蹙起的眉都舒展了。

相原晴辉盯着五条悟戴眼罩，开口说道：“你和沙利叶都太乱来了。”

五条悟笑道：“是我自己要求的，别怪沙利叶。”

“谁要怪他。”相原晴辉嗤笑，“他自作主张，等着被弥生大人揍吧……五条悟，你笑什么，你以为你就比他好到哪里去吗？沙利叶有没有警告过你别贪心？！”

相原晴辉有些气恼，不是因为沙利叶没打一声招呼就帮五条悟恢复了前世记忆，而是因为……这是非常危险的事。

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相原晴辉冷着脸，但为五条悟挡光的身子半点没动，直到他彻底戴好眼罩。

五条悟摸了摸鼻子：“我既然敢这么做，就有把握全身而退的。那些记忆对我而言很重要。”

相原晴辉顿了顿，撇过头不说话了。

“我昏睡了很久吗？”五条悟问。

“……几个小时而已，天刚亮没多久。”相原晴辉答道。

五条悟顿时了悟，哪怪火气这么大，原来是相原晴辉刚醒来就发现沙利叶给他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你给我做过治疗了么。”五条悟问道。

“废话，”相原晴辉毫不留情道，“否则你的大脑早就烧了，现在就是个傻子。”

“骗谁呢，我自己就会反转术式。二十四小时无缝运转，每时每刻都在刷新我的大脑。”

“昏迷了也能用？”

“呃，这我没试过啊，谁能打晕我……应该可以吧？”

“是吗？”相原晴辉冷笑道，“那我被沙利叶强行喊醒的时候，看到躺在床上、高烧快四十度的人是谁？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五条家就等着为他们的神子办丧事吧！”

“哎呀，听起来真危急啊。难怪我出了这么多汗。”

五条悟笑得很没心没肺，看着就让人火大。他拎起衣领，低头嗅了嗅，顿时嫌弃地皱了皱眉。

五条悟站起身。

“去哪？”相原晴辉问道。

五条悟坦然道：“回家洗澡，一身汗，臭死了。”

“瞬移？”相原晴辉拧了拧眉，说，“你现在是过度运载，待着的地方越简洁越好，六眼能接触的信息量要尽可能少，才能让大脑放松休息。”

所以相原晴辉把客房里的东西都清空了，只余一张床。

这种情况下还用瞬移，岂不是加重大脑的负荷？

“我没开车，又不好劳烦伊地知一大早从东京赶来川崎市接我。”

五条悟装作良心发现的模样，一脸无辜，“不然你开车送我回去？”

相原晴辉：“……”

他转身就走，冷冷道：“我让下属开车送你。”

五条悟扒拉着门框，喊道：“相原，我可是你的老师！给老师当个代驾也不愿意吗？”

金发牧师走得更快了。

五条悟不死心，大声道：“起码也要称呼我一声‘五条老师’再走吧！”

相原晴辉头也没回地消失在道路尽头。

五条悟啧了一声，摇摇头，“这个学生一点都不尊师重道啊。”他扶着脑袋，“唉，是有点晕……”

瞬移什么的，现在确实不太敢。

在超高速移动的时刻，要是计算错误，一不小心从高楼大厦中间穿过，万一还不小心撞上什么，到时候担心的就是其他路人的安危了。

五条悟正要退回去，倏地一顿，他转过头，笑着挥了挥手。

“顺平，早啊。”

一身灰色练功服的少年站在不远处，表情震惊，以为自己听到了相原老师的秘密。

“在那里愣着做什么，快过来。”五条悟朝他招手。

吉野顺平缓慢呼出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小跑上前。

“五条先生，早上好。”

“嗯嗯。“五条悟随意应着，问：“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院子里晨练，听到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吉野顺平纠结片刻，小声问道：“五条先生，你真的是相原老师的老师？”

五条悟挑了挑眉，“是哦！”

他笑道：“我是他

好几辈子的老师，你应该喊我‘师祖’……不行，这个称呼容易让我想到杰，顺平，干脆你也喊我‘老师’吧？”

吉野顺平手足无措，“啊？这、这不好吧，我只会有一个老师的！”

少年的表情明晃晃地表示，他并不理解、也不信任五条悟说的话，甚至误以为这是高专在挖墙脚。

五条悟解释：“是真的。不仅是相原，就连弥生都是我的学生哦。”

他笑容灿烂，语速飞快。

“我们一起用绳索咒具捆咒灵，看咒灵跳绳。我曾指导过弥生关于术式的疑问，和他在后山对练、跟他在高专的地下牢房里一边看守咒灵一边写检讨书、还曾经看着他……”

五条悟的话语顿住了。

黑发少年皱着眉头，眼神中满是困惑，“五条先生，你在说什么？”

他不解地问：“你刚才说的东西，是刚刚做梦，梦见的内容吗？”

“……”五条悟问，“顺平，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吉野顺平摇头又点头。

“我信。可是，五条先生是不是记错了？用绳索束缚咒灵，是相原老师提出来的，当时是为了绑住真人，不让真人逃跑。弥生并不在场。”

少年观察着五条悟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难道，您私下找了弥生，和他又捆了一次咒灵吗？”

顷刻间，五条悟突然体会到了久野弥生的心情。

——说了又怎样呢？说了难道你们就会信吗。就算信了，恐怕也不是对真相的认知，而是出于彼此的羁绊。

——要付出怎样的努力，要搜寻多少证据，才能将真相彻底展示在大众眼前。

更绝望的是，那些证据早已湮灭在轮回之中。

不如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前世皆过往，能在这辈子和大家再一次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那就足够了。

不是所有人都是五条悟，他们没有六眼，没有自我恢复的反转术式。久野弥生和相原晴辉绝不会冒着让大家变成傻子的风险，为他们恢复前世的记忆。

他们只会闭口不言，任由真相淹没在黄沙里。

五条悟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他从醒来后就努力压抑的情绪终于抵达临界点，就像一座活火山，终于到了爆发的那一刻。

内心深处的声音在叫嚣着，怒吼着，所有的阴郁、暴躁、愤怒、痛苦……负面情绪就像浮出海平面的冰山，多到吓人。

庞大的咒力翻涌，无形的威压几乎要实体化，让正面迎接咒力冲击的吉野顺平面色一瞬间就白了。

“五条先生？！”吉野顺平连退好几步，目光警惕，结印召唤式神的手势蓄势待发。

虽然他觉得，自己恐怕连五条悟盛怒之下的一次攻击都挡不住。

吉野顺平在巨大的压力下，不可遏制地感到恐惧。但他很茫然，是自己说错什么话，惹到五条悟了吗？

“五条悟，停下来！”

一声暴喝远远传来。

金发牧师察觉到不对劲，去而复返，迅速闪身挡在吉野顺平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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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原晴辉冷冷道：“五条悟，你吓到我的学生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五条悟闭了闭眼，连做几个深呼吸。

“抱歉，顺平。有没有受伤？”

男人的嗓音沙哑至极，像喉间含着沙砾。

“我没事。”吉野顺平摇了摇头，他谨慎地没有离开相原晴辉的庇护范围，小心地探出头来，问：“五条先生，是……是我刚才说错话了吗？”

五条悟说：“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没控制好情绪。”

相原晴辉偏了偏头，安抚地摸了摸少年的头，对顺平说：“你去前院催一下他们，让他们快点把车准备好。”

一点微光融入吉野顺平的眉心，残留在身体里的恐惧如冰雪逢春，缓缓消融。

吉野顺平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转身跑出院子。

少年离开后，相原晴辉彻底冷下脸。

“克制你自己。”相原晴辉沉声警告道。

“……我尽量。”五条悟说。

相原晴辉抬手，手指动了动，灿金色的光点朝五条悟飘去。

五条悟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这是情绪问题，治疗对他没用，但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垂着眼坐在檐下，安静地接受相原晴辉的治疗。

几分钟后，吉野顺平推开院门，扬声道。

“老师，车备好了！”

五条悟站起身，从相原晴辉身旁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