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雾看着眼前的景象,无声地张了张口。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应淮为什么会是现在这种反应。
——刚才应淮进入的，应该是较为痛苦的深层次回忆。
·
几小时前。
应淮猛然惊醒时,眼前一片昏黑。
周围是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应淮瞬间意识到他回到了上辈子的“疗养院”。
他跪坐在医院走廊内,有些茫茫然地扶着旁边的墙壁站起身。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凭着本能想要寻找出口,下一秒,却看到一颗红玉珠子滚落到了他眼前。
应淮下意识蹲下身，将红玉珠子攥在掌心。
温凉的触感瞬间从掌心传来，应淮混沌的思绪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
走廊的不远处有声音传来,似乎有医护人员在向这边走来，应淮下意识想要往旁边躲。
但周围都是封闭的病房,应淮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地听着走廊拐角处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他记得上辈子这件事后续的发展。
他好不容易跑出病房，却半路被医护人员拦住，然后被医生又强行送回“治疗室”，然后之后的记忆就再也记不清.......
应淮头痛欲裂,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某个重要的人。
他想要撑着身子站起,但双腿仿佛重若千斤,应淮折腾了一会儿,不但没站起身,反而把自己累的胸口都闷了起来。
走廊处的声音已经来到了近前,大概马上就能发现藏在角落的他。
应淮额间浮现出细密的冷汗,他将红玉珠子攥在胸口，强忍着一阵阵心悸微微勾了勾唇。
——他清楚自己又要经历一遍曾经的那种绝望了。
但下一秒，一只温暖的手忽然从旁边伸了出来,将他拦腰抱住，将人一把拉进了旁边的楼梯间。
应淮的眼睛倏然睁大。
他下意识想要挣扎，但下一秒，一阵熟悉的气息将他整个人包裹。
应淮怔了怔。
他不知道身后是谁，也不知道身后的人想要干什么，但却无意识放松了挣扎的力度。
楼梯间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应淮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他倏然转过头，一把将扶在他腰间的手打开。
【你是谁，你为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一怔。
面前的人仿佛隐藏在一片黑雾里，看不清面容。
应淮愣了几秒。
他倏然凑近了几分，但很奇怪的是，即便凑的再近，应淮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样貌。
应淮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
他知道这不是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事，大概是郁雾通过催眠给他制造出来的幻觉。
但他莫名地就是想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应淮犹豫了一下，低声开口：【你能
告诉我，你是谁吗？】
但面前的人依旧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
他没有回答应淮的问题，被应淮拨开手后就静静地蹲在他面前，无声地望着他。
应淮盯了他几秒，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反正是幻觉，纠结什么。
他此时逐渐恢复了一点力气，见外面走廊内没了动静，撑着旁边的墙壁站起身想要出去再找找出口。
但下一秒，手臂上再次一阵大力传来，应淮脚下一踉跄，再次猝不及防地跌了回去。
【你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便感觉自己的嘴被人轻轻捂住。
紧接着，楼梯间外再次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有病人离开病房了，快去调监控！】
【所有地方戒严，加大搜索范围........】
应淮眼睛微微睁大，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倏然转过头。
但下一秒，身后的人带着他也开始试图向楼下快速移动。
电光火石间，应淮忽然伸出手，一把将面前的人推开。
【不行，我不能跟你走。】
身后的人脚步一顿，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应淮怔了几秒，一时间也觉得有些好笑。
他明明做梦都想逃离那个噩梦一般的“疗养院”，但此时即便知道是催眠产生的幻觉，他第一反应却还是担心这个幻觉中的人的安危。
面前的景象逐渐开始模糊，应淮无奈地勾了勾唇，喘息着开口：【你不能被他们发现，不能连累你.......】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掌心一空。
紧接着那个人上前，将应淮掌心间的红玉珠子有些笨拙地编在了他的发尾处。
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消退，一片眩晕间，应淮努力抬起头。
他听见昏暗间，一个微沉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
【我带你走，好不好。】
应淮感觉心跳蓦然漏了一拍。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下一秒，却感觉一阵失重感骤然袭来。
紧接着，他脑海中一阵眩晕，身子控制不住地猛然向下坠去。
同一时刻，房间内的郁雾看到原本躺在床上的人身子蓦然痉挛起来。
郁雾倏然从旁边站起身。
·
郁雾用了大概半个小时重新将应淮的情绪安抚下来，但等他再醒后，就是刚才梁士宁看到的那一副场面。
如今，郁雾看着梁士宁有些僵硬的神情，轻咳一声，含糊开口。
“具体的信息我也不能跟你们透露，他今天已经很累了，现在这种情况大概是他自我潜意识对身体的保护，不会持续太久。”
梁士宁的神情间浮现出些许微妙，也不知是喜还是忧。
郁雾高强度工作了好几个小时，此时脑子也实在是转不动了。
他只以
为梁士宁还是紧张应淮的情况，伸手拍了拍梁士宁的肩膀：“具体的催眠细节明天我会再找时间和他复盘，梁老师今晚把人哄睡了就行——反正你也在行这个。”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身后的应父又黑了一层。
郁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嘿嘿”笑了两声。
应父深吸一口气，勉强缓和下神情。
他拄着拐杖上前两步：“辛苦郁医生，应淮就交给我们来照顾........”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应淮安安静静贴在梁士宁腰间的模样。
应父一边说一边伸手想把应淮从梁士宁怀里拉出来，但还没碰到应淮，却看到自家小儿子手臂瞬间缩了回去。
“不要........”
应父皱了皱眉，他低声开口：“别胡闹，这么多人你.......”
他话还没说完，却看应淮神情痛苦地皱起眉，脸色也一点点苍白起来：“我不想跟父亲回去，我心脏好难受父亲.......”
应父的动作瞬间僵硬住了。
他神情间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倏然抬头望向郁雾：“你对应淮做了什么，是不是恶意引导他.......”
“我什么也没做啊，”郁雾摊了摊手，语气无辜，“我只是个心理医生，刚才也只是常规治疗，您当我是什么□□大师吗？”
“催眠只是放大了他的心理想法，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是潜意识的映射。”
应父扶着拐杖的手蓦然攥紧：“不可能，他从前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没说过不代表没想过，”郁雾打了个哈欠，戏谑开口，“您与其在这里无能狂怒，不如还是想想自己以前干了什么吧。”
应父脸色铁青。
旁边的应启皱了皱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上前一步，挡在应淮和梁士宁身前，平静地望向应父：“父亲，今天时间也已经很晚了，您先回去吧。”
“小淮现在状态很虚弱，您让他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应父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但应启依旧一动不动地挡在应淮身前。
他抬起头，再次温声开口：“小淮今天刚答应这段时间留在家里，您一定要急于这一时吗？”
应父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的目光落到床上的人身上。
应淮脸色苍白，向来带着几分笑意的桃花眼此时一片空洞涣散，很明显意识不太清醒。
——但却依旧下意识紧紧攥着梁士宁的衣服。
应父神情逐渐沉默下来。
他没有再说什么，整个人仿佛一瞬苍老了几分，拄着拐杖一点点转过身，慢慢走了出去。
应启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他回过头刚想说什么，神情忽然一怔。
身后的两人压根没有关注前面发生了什么。
梁士宁弯着腰轻轻拍着重新将手环
在他腰间的人，感受到应启的目光，神情间难得浮现出一抹尴尬。
“师父好像困了，我刚才看他坐着不舒服，就让他重新靠在我身上.......”
应启愣了几秒，蓦然失笑。
“没事，我刚才本来还担心你被影响。”
应启弯了弯眼，温声开口：“那就麻烦小宁帮忙照看一下小淮，有什么事情随时叫我。”
他一边说一边平平静静看了旁边的郁雾一眼。
郁雾瞬间收了嬉皮笑脸的神色，轻咳一声，也点了点头。
“对对，梁老师带着应老师好好休息，等明天我再过来找应老师。”
郁雾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笑嘻嘻开口：“放心，应老师今晚——绝对很好哄。”
梁士宁：.......
旁边的应启微微皱了皱眉，郁雾瞬间收声。
明明应启整个人气质从来都是温和的，看起来比应淮这种玩世不恭的样子要容易亲近的多，但郁雾就是莫名对应启颇有忌惮。
他冲着梁士宁随意摆了摆手，迅速跑了出去。
应启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最后伸手拨了拨应淮额前的碎发，应淮微阖着眼靠在梁士宁怀里，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应启无声地笑了笑，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轻轻关上了房门。
·
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梁士宁看着怀里似乎已经睡过去的人，神情也终于放松下来。
他伸手想要扶着人重新躺回床上，下一秒，却看面前的人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
梁士宁神情微微一愣。
——他第一反应是应淮又哪里不舒服了。
他心中闪过一丝慌张，赶忙低声开口：“怎么了师父，是哪里不舒服......”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见面前的人抬起头，冲着他笑眯眯地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梁士宁话语一顿。
他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神情瞬间古怪起来。
他垂下眼，半晌轻声开口：“师父刚才是.......装睡？”
他话音刚落，便看着应淮不置可否地冲他弯了弯眼。
梁士宁瞬间失笑。
“他们太吵了，我不想理他们，”应淮顺着梁士宁的动作靠坐在床头，轻笑着开口，“我睡着了就不用回答他们了。”
梁士宁轻轻地“嗯”了一声：“是，师父说的对。”
他伸手想将床头的灯关掉，却被应淮一下子按住了手臂。
梁士宁有些莫名其妙地转过头：“怎么了师父？”
“你关灯干什么，我现在又不困。”应淮笑眯眯开口。
梁士宁动作顿了顿。
他没有说话，目光在应淮发红的眼尾处停了几秒，又慢慢移到因为困倦而蒙上一层水雾的眼眸上。
应淮神情间闪过一丝心虚。
他顿了顿，到底
改了口：“......有点困，但我现在不想睡。”
梁士宁没有说话。
他收回手，慢慢坐到了应淮身边。
“那师父想跟我聊聊吗？”
梁士宁帮床上的人把刚才弄皱的衣领慢慢抚平，低声开口：“为什么不想睡觉呢？”
应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想睡。
明明身体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几乎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但不知为何就是不愿意重新陷入那片黑暗中。
应淮脑海中模模糊糊，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因为你会消失。”
梁士宁微微一愣。
他瞬间意识到应淮说的是刚才催眠时的事。
梁士宁心跳逐渐快了起来，他低声开口：“什么......消失？”
但应淮却再次不说话了。
他忽然伸手拉住梁士宁的胳膊，直接将人往下拽。
梁士宁对应淮压根没有任何防备。
他身子瞬间前倾，有些狼狈地撑住床榻，急声开口：“应淮！”
“上床啊，你先上来我再跟你说。”
应淮压根没有注意到梁士宁神情间的紧张。
他笑眯眯地躺在梁士宁身下，一双桃花眼微微弯了起来：“不上床，你怎么陪我睡觉呢。”
压根没答应这件事的梁士宁：........
他从前不是没跟应淮一起睡过，但那都是事出有因，或者是应淮清醒默许的时候。
此时应淮明显做事全凭心意，也比清醒时更加........无所顾忌。
梁士宁生怕自己一会儿也不清醒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重新坐起身：“师父要是困了就睡吧，我等师父睡着了再.........”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应淮不紧不慢地轻声开口：“你要是不上来，我就去告诉我哥。”
梁士宁的动作一顿。
应淮显然是见这句话奏效，歪着头继续数着：“还有郁雾、宋思澜，哦对了，楚铭也可以........”
他说到最后一个名字时，便看到梁士宁脸色瞬间变了。
应淮眨了眨眼，满脸无辜地抬起头。
下一秒，旁边的床铺一沉。
“我上来。”梁士宁深吸一口气，咬牙开口。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腰间一紧，紧接着应淮整个人直接贴了过来。
应淮手脚向来是冰凉的，仿佛总也捂不热的寒玉，浅淡温凉。
但梁士宁却仿佛感觉不到般，直接将应淮的手小心捂在了胸前。
指尖的暖意迅速传来，应淮不自觉的喟叹了一声。
他将自己整个人蜷缩进梁士宁怀里，如偷腥的猫儿般，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梁士宁也没有说话。
他本来就是一切以应淮身体为前提，并不着急去问应淮催眠到底看到了什么
。
但过了几秒，就当他以为应淮已经睡熟了时，忽然听到怀里的人小声开口。
“刚才郁雾带我回那个疗养院了。”
梁士宁愣了一下。
他身子控制不住地瞬间紧绷起来。
但下一秒，应淮却轻轻笑了一声。
“但没事啊。”
“你来找我了，梁士宁。”
梁士宁神情一顿。
他揽着人腰部的手一点点收紧，半晌轻声开口：“师父在........说什么？”
应淮微微仰起头，目光落到梁士宁右耳上那颗带着细微裂纹的红玉耳钉上。
“郁雾在我潜意识里制造了一个幻象，护着我躲了起来，还给了我那颗红玉珠子......但我看不清那个人是谁。”
应淮似乎终于有些困了，尾音有些发黏，迷迷糊糊的。
“但我感觉.......是你。”
梁士宁的手指一点点收紧，过了几秒，他哑声开口：“只是.......幻像吗？”
应淮点了点头。
他头往梁士宁胸口埋了埋，忽然开口：“幻象也没事。”
他声音一点点弱了下来，和轻缓的呼吸混杂在一起，唇边似乎带上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说过你会来找我的，我相信你。”
梁士宁的声音戛然而止。
等他终于缓过神，慢慢垂下眼，发现怀里的人果不其然已经睡了过去。
梁士宁倒是再也睡不着了。
他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半晌，将怀里的人轻轻挪到了床上，慢慢翻身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