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顷刻。
叶神枝想起裴郡守曾提及后院暖阁中的一处温泉,便道,“药自二分毒,若君侯不愿服药,倒是可以泡温泉解乏。”
她的话点在这里,便不再多说。
谢满衣手中捧着刚沏好的茶,雾气萦绕,将他眉眼笼在一片阴影里,瞧不清神情,只能听到他质感偏冷的嗓音,“多谢。”
隔了半晌,外头才有了声。
越青雨戴上幕篱,随叶神枝一道去了正厅。
数道垂下的帘幔被拉起,里头瘫着的人也终于有了力气,他们接二连二跪在地上道谢,头磕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这些染了瘴疫的百姓,心里是真的很感激。
越青雨命人扶他们起身,微笑着道:“诸位今日便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了。只是需记着,每日辰时,需来此处复诊领药。”
“草民叩谢夫人。”百姓们拥挤在一起,难以遏制的流出兴奋的泪水。
这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疫病还能活下来,他们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其实他们也没带什么,身上穿的新衣服且是初安侯赐下来的,而旧衣服他们不舍得扔,裹成一团装进包裹里,向着越青雨与叶神枝挥手道别,眸里闪着感激的光芒,顺着那一道道回过来的目光,似乎要扎进人心里去。
越青雨瞧着这些人,头一次真切的明白了何为‘黎民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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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城内有名伶在亭阁上唱曲儿,绕过结冰河面上的拱桥,便能瞧见那两层楼高的亭阁,叫醉音阁。
四周垂落着霜白帘幔,依稀可以瞧见里头少年男子曼妙的身影,底下人杂乱的站着,仰着头往上头看。
越青雨也跟着抬头,将斗篷帽子拽得高高的,瞥见顺着帘幔飘下来的身着单薄红衣的少年男子,月华如银,铺展在他面上,衬得这人如同谪仙一般,形容俊美,灼灼浓艳。
少顷,越青雨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侧过头,极为惊讶,“这……这人不是蔡府那个……”
她不记得名字了,谢满衣慢慢悠悠地看了眼,好心补充道,“归雁离。”
“对对。”她点头以示肯定,又问,“他怎么在这儿?”
谢满衣神色阴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闻言轻笑一声,“本侯怎么知道。”
夜色里带着清冷的寒意,越青雨哦了声,又要转过头去看,转眸一瞬,瞥见那少年躺在个女郎君的怀里,亲亲密密地轻吻,猝不及防的,她愣住了。
谢满衣披着件玄黑鹤氅,衬得眉眼愈发冷峭,他低下头,凑在她耳畔,轻声道,“好看么。”
虽是亲吻,却并不狎昵,少年只是凑在那女子脸颊,轻轻吻上去,清瘦的手指捧着女子的脸,庄重得像是某种仪式。
“还,还行……”
她的话音刚落下,下颌便被人抬起,使力拨了回去,她羽睫微颤,抬起眼帘。
青年眼尾
撩起个淡薄的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越青雨眉梢稍凝,不悦的与他对视——
在外面这样,也太怪异了。
青年看她少顷,眼底的神色深了几分。
半晌,他淡淡道,“那边有卖面具的,可要去看看?”
垂落身侧的手已被攥住,她指尖微蜷,跟着他缓慢的步子。
月光垂映,打落在薄冰之上。
大约是因方解了城内的瘴疫,百姓们支起摊子,亮着鲜红的灯笼,补过几日前的元宵。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头上都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越青雨拿起个兔子面具,待在了脸上,歪歪头,问青年,“好看吗!”
少女穿着兔毛斗篷,杏眸潋滟,他喉结上下滚动,半晌,点了点头。
她既戴上,也该为他选一个。
看着那架子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面具,她一时纠结住了。
越青雨取出个白色的面具,上头绘形绘色的勾勒出一只天犬,她浅淡的眸中漾出水波,携着微不可察的恶劣,少女笑吟吟道,“你戴这个。”
谢满衣只瞥了一眼,断然的摇头。
一州之牧,戴这个像什么话。
他不戴。说什么也不戴。
下一瞬,少女凑过来,自他怀中仰着头看上去,嗓音清软,透着点点娇憨,“你戴上罢,可好看啦。”
她现下不知为何,很想强人所难。
大概是他总捉弄她,她也想捉弄回去。
青年神色半敛于夜色之中,他垂落下眼帘,静静地看着她。
“……好不好嘛。”越青雨牵唇,手晃了晃他的胳膊。
谢满衣哂然,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随即漫不经心捞过她的后颈,凑过她耳畔说了句话。
随着他的靠近,玉质的清冷音色在耳道里炸开。
与之一起的,烟花破在空中的声音霎时间将青年的耳语扑灭。
少女的神色乍然纠结起来,都顾不上周遭乱哄哄的惊呼声,也顾不上去瞧空中绚丽的焰火,她微垂的眸间染上郁色,双颊嫣红,轻抿唇瓣。
他说什么?
越青雨被他幽深难辨的语调惊了一瞬。
……温泉?
与她……一起?
古怪。
越青雨难言的退了半步,有些欲言又止,抬眸的一瞬,却瞧见熟悉的二人迈步而来。
许久,她哼了一声,嘴角狡黠一弯,“爱戴不戴。”
“你要是不戴,我就去找清衍逛灯会了。”
“……”
谢满衣:“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