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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京兆府怕自己受到李氏一案牵连,连忙散布消息,定于七月底庭审。

事到如今,苗家知道事情再无回旋的余地,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因为这件事不止市井百姓关注,连朝廷也开始关注了。

京兆府若敢从中生事,只怕乌纱不保。

在这个节骨眼上,溺爱苗少冲的苗家二老干了一件荒唐事。

那就是背着苗光华把孙子送离京城。

一旦上公堂,谁也保不住苗少冲。

大梁以孝治天下,殴打继母实乃大逆不道,若被判流徒,多半回不来。

苗老夫人泪涕横流,心疼自家孙子竟要受这等波折,抹泪道:“冲儿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苗少冲惊惧道:“祖母莫要赶我走。”

苗老太爷也是泪眼花花,“事到如今,你爹是保不住你的,冲儿赶紧走,趁着京兆府还未来拿人,赶紧离京。”

苗少冲被他们吓着了,哭道:“孙儿不想走,不想离开你们。”

苗老夫人推开他,“去躲藏起来,把这风头避过再说,日后再让你爹找关系把事情压下来。”

苗少冲还想说什么,苗老太爷道:“赶紧的,走得越远越好!”

二老决意送他走。

苗少冲无奈,只得含泪打马逃亡。

苗光华被蒙在鼓里。

这两日他焦头烂额,因为他被弹劾了,纵子打母,且还激起民愤,这是非常严重的罪行。

为了保住苗家,苗光华四处寻人脉,可谓跑断了腿。

在这个节骨眼上,谁都不愿跟他扯上关系,只想撇得干干净净。

苗光华彻底绝望了。

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他像木头似的坐到椅子上,望着空荡荡的屋子。

有那么一瞬,他似听到有谁在喊他,忍不住道:“琴娘?”

外头的仆人以为他在唤人,忙走到门口道:“郎君?”

苗光华回过神儿,颓然朝他挥手。

仆人默默退下了。

过了许久,这个饱受心理折磨的男人才去了苗老夫人的院子。

二老反常的平静。

苗光华也未察觉到其中的异常,犹豫了许久,才道:“爹娘得做好心理准备,儿跑尽了人脉,只怕是保不住冲儿的。”

苗老太爷:“真的保不住了吗?”

苗光华点头,“儿被弹劾了,只怕连乌纱都保不住。”

苗老夫人着急道:“有这么严重?”

苗光华指着外头,“现在市井里到处都在传儿纵子打母,激起了民愤,御史台的人弹劾上奏,已经传到了圣上手里。”

苗老夫人闭嘴不语。

苗光华疲倦问:“冲儿呢,把他叫来,我有话要同他说,到了公堂上,若态度和软,争取能从宽也好。”

苗老太爷欲言又止。

苗光华后知

后觉问:“怎么了?”

二老各自沉默。

苗老夫人撒谎道:“冲儿出去了,等会儿就回来。”

苗光华:“???”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放他出去?!

刚开始他信以为真,欲回自己院子时忽地顿身,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娘,你说句实话,冲儿他究竟在何处?”

苗老夫人嘴硬道:“冲儿等会就回来了。”

苗光华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看着自家母亲,说道:“明日京兆府会来提人,他究竟去了何处,你赶紧去给我找回来。”

见他态度强硬,苗老夫人这才有些心虚,说不出个所以然。

苗光华彻底炸了,揣测道:“你们是不是把他放走了?!”

此话一出,二老你看我我看你,没有吭声。

苗光华只觉血压飙升,再也忍不住咆哮道:“阿娘愚蠢!你这是要害死冲儿啊!

“造事逃逸罪加一等!冲儿活不了了,活不了了!”

连日来的奔忙令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只觉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上,泪涕横流嚎啕大哭。

“老天爷啊!

“我苗光华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遇到如此冥顽不灵的父母?!

“你们当初何故生养我,就该一把掐死我才对啊!”

他失去理智彻底发了疯。

苗老太爷看不下去了,懊恼道:“大郎说什么胡话!”

苗光华满脸怨恨,眼里布满了血丝,泣血道:“爹,阿娘不明事理,你也跟着糊涂不成?!

“苗家落拓到今日,你二老功不可没啊!

“如今好啦,让苗家彻底断子绝孙,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甚好!甚好!”

这话把苗老太爷气煞了,吹胡子瞪眼骂道:“逆子!逆子!”

苗老夫人连忙上前扶住他,着急道:“大郎休得胡言乱语,你爹也是为你好。”

苗光华目光呆滞地望着二老,愈发觉得面目可憎。

他忽地笑了起来,质问道:“你们把冲儿放走,是不是把我送去流徒才舒坦了?”

二老:“……”

苗光华:“我悔了,对不住琴娘,不愧做一个好丈夫,更不愧做一个好父亲。

“冲儿没有管教好,是我的过错,我苗光华罪该万死。”

他似失望透顶,默默爬起身,拍干净衣裳上的尘土,取方帕擦净脸上的泪痕。

乏了,真乏了。

苗家二老看他落魄离去,苗老夫人心有不忍,喊道:“大郎……”

苗光华没有应答。

托二老的福,他这辈子算是走到头了。

当天夜里苗光华独自坐在书房,回想李氏嫁进府里的这十年。

针没有扎到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感同身受。

而今他悟了。

面对那样冥顽不灵的父母,李氏得咽多少委

屈才能坚持十年啊。

苗光华平静地研墨,亲笔写下悔过书。

那既是他的悔过,亦是他的绝笔。

想起女儿苗少兰,苗光华想给自己留个体面,写下和离书。

他是读书人,骨子里清高自傲,如今走到绝路,心如死灰。

那逆子兴许是来讨债的吧,造事逃逸罪加一等,判流徒多半是回不来的。

父母愚蠢而不自知,他不想伺候了。

妻离子散,再无修复可能,离开了也好,他不配为人父为人夫。

前程也断了,造下这般孽来,这辈子的仕途算是到头了。

人到中年,把家庭事业经营得一塌糊涂,也是一种本事。

苗光华的心里头异常平静,回顾这半生,愚孝害人。

他终归太过软弱。

在李氏艰难时,没有坚定站到她身后。

在父母和儿子一次次犯下过错时,依旧护短。

苗光华在深夜里写下了三封信。

一封和离书,愿意与李氏和离。

一封悔过书,忏悔十年婚姻过错,以及把苗少兰的抚养权交给李氏。

毕竟苗家已经把苗少冲养歪了,不能再害了闺女。

一封指证书,指证苗少冲殴打李氏,偷盗继母私产的口供实情。

唯独没有留给二老只言片语,因为已经无话可说。

明日京兆府就要来拿人,他交不出人来,只有把自己交出去。

不出所料,翌日一早京兆府的差役便来提人。

苗光华差人打发他们在前厅候着,自己则回了书房。

昨夜写的书信整齐地呈放在桌案上。

他平静地换上官袍,整理衣冠,体体面面,干干净净。

一根麻绳挂到房梁上,苗光华仰头看了看,四十三年的光阴,到今天结束了。

他是不会上公堂与李氏对质的,他们还有一个女儿,他要给自己留点体面。

只愿日后闺女长大了,忆起他来,不是那么不堪。

差役在前厅整整等了一刻钟都不见苗光华,家奴忙去书房找人。

哪晓得书房的门紧闭着,被反锁了。

家奴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喊道:“郎君?郎君?”

无人应答。

不一会儿前头的差役也过来了,人们合力撞击房门,却始终都撞不开。

另一边的苗家二老正惶惶无法交差,听到家奴说书房那边恐怕出事了,慌忙过去看情形。

待他们过去时,书房的房门总算被撞开,只见苗光华一袭绯袍,悬挂于房梁上,早已气绝。

那情形把在场的人们吓坏了。

苗老夫人顿时腿软,悲声呼道:“儿啊……”

众人连忙上前去把苗光华放下来,试图抢救。

为时已晚。

他的身体还是温的,却没有了呼吸,已经过身了。

苗家二

老扑到苗光华身上痛哭流涕。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只怕永远都悟不透他为什么会不告而别。

差役在桌案上看到了苗光华留下的绝笔书,忙将其拆开查看。

一切了然。

那信件被当做了证词,将会呈递到公堂上。

苗光华选择自尽,是苗家二老怎么都没料到的,但差役来提的是苗少冲。

苗少冲早已逃逸,京兆府展开抓捕。

当苗光华悬梁自尽的消息传到别院时,李氏震惊不已。

她失措打翻了杯盏,久久回不过神儿,诧异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马叔道:“听说是上午。”

当即把来龙去脉细细说了。

李氏一时心情复杂,内心翻涌不已。

苗光华悬梁自尽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大街小巷,炸翻了不少吃瓜群众。

他人虽然死了,但案子还没有结束,苗少冲的通缉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

这回京兆府的办事效率奇快,仅仅两日,就在通州那边把逃逸的苗少冲抓了回来。

因其拒捕,被打断了一条胳膊,吃了不少苦头。

庭审那天,京兆府被围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李氏跪到公堂上,状告继子打母。

门口聚满了围观的百姓,纷纷伸长脖子观望审案流程。

苗家家奴原想替苗少冲开脱,结果京兆府呈上苗光华的供词。

父供子。

铁证如山。

当初李氏曾说过溺子如杀子,如今死去的苗光华亲手杀子。

苗少冲在公堂上发了疯,泪涕横流辱骂李氏毒妇。

差役死死把他制住。

李氏冷眼看那张年轻的面庞,围观的百姓纷纷叫骂苗少冲畜生。

说他是苗光华上辈子的债主,这辈子来讨债的,打母杀父,当该碎尸万段。

声讨声刺激得苗少冲发狂,嘴里叫嚷着要杀李氏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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