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又匆匆回来,手中拿着一面圆如满月的铜镜,向二人道:“我想效法古人,将箴言铭于起居器具之上,恰好这镜子还没有铭文,请先生和元兄赠我一言。”王渥笑道:“裕之,你来吧。”元好问亦不推辞,想了一想,沉吟道:“我在郾城时见过张员外家收藏的百余古镜,其中一面上有‘见月之光,天下大明’八个字,我瞧着很配良佐。”王渥低声念了两遍“见月之光,天下大明”,点头笑道:“不错,不错,日月大明、天地至公,确实堪配良佐。”又含笑对元好问道:“到底是元才子!”完颜彝亦十分高兴,反复咀嚼这八字,但觉大义宏博,意境高远,极合自己的境遇和志向,便立即向元好问道谢,并找工匠铭于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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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城,元好问很快适应了悠闲自在的幕府生活,完颜鼎待他礼遇有加,王渥也时常与他调琴对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完颜彝军务繁忙,晚上又要读书,一连多日竟无暇与他叙谈。
一日,元好问晨起时不闻号声,颇感奇怪,出门一问才知今日正逢休整,故无操练。他顿时来了精神,胡乱吃了几口早饭便忙不迭地去找完颜彝。
来到军中半月,他还是首次来到完颜彝房中,只见满目空荡,窗下一案一椅,墙边一箱一榻,榻上未设幔帐,衾被叠得同砖石一般方方正正。案上几卷书垒得齐整,旁边一盏陶灯、一副笔砚,再远些是粗瓷茶壶杯盏。完颜彝此刻正聚精会神地临窗写字,听到元好问叩门而入,便搁下手中羊毫,站起身来迎好友。
元好问笑道:“你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今日休整,又在写些什么?”说着踱到案前一看,却是一摞裁作长方的竹纸,最上面一张密密行行地写着小楷,笔画轻细如牛毛,字体架构却十分挺拔刚劲。元好问见了,愈发笑道:“了不得,我竟形容不出来了!真是不恨不见古人,只恨古人不曾见你!”完颜彝摇摇头笑道:“自元兄来到方城,就没有一日不笑话我的。”元好问又拿起竹纸细细观看,笑道:“宋徽宗的瘦金书笔画虽劲瘦,却没你这般轻细,你这字体推陈出新,合该好好起个名字!”完颜彝抽回纸张,失笑道:“越发胡说了。我不过闲时写来磨砺心性的,哪有什么字体。”元好问十分喜爱,追问道:“这字是仲泽教你的?”完颜彝道:“先生喜爱晋人书法,他的字体隽逸脱俗、姿致萧朗,神采源出二王。这般潇洒笔力,我练了许久,怎么都学不来。后来我想,学书是为沉心静气,用寻常的笔写极细字,最能静心凝神,又可锻炼腕力,也就不再拘泥字体了。”元好问笑道:“你再这么静心下去,怕是要得道成仙了——这细字多费功夫,你平日里又不得闲,难得今日休整,咱们不如去城中饮酒,如何?”完颜彝笑道:“我叫人去买些酒来,咱们就在这里喝吧。”元好问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你这屋里比和尚庙都素净,只能打坐参禅、读经写字,唯独喝不得酒!”完颜彝哭笑不得,又道:“那咱们去你屋里喝。”元好问仍旧摇头道:“还是不成!”他一指竹纸上未抄完的半阙于湖词,忍笑道:“你的《六州歌头》还没写完,一会儿喝了两盏就想起‘笳鼓悲鸣,遣人惊’来,站起身来要走,我怎么办?”完颜彝扶额道:“那……我写完了再喝。”元好问乐不可支,大笑着拉起他:“好啦,你可知张于湖[1]不单有‘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还有‘不如江月,照伊清夜同去’呢!你只学其一,不学其二,那怎能行?我这就带你去见见‘佩解湘腰,钗孤楚鬓’,回头再读于湖词,才能面面俱到,融会贯通。”一边说,一边连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