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怀疑过，为什么我生在这样凄苦的家庭？为什么别人都能交上学费，而我交不起？老师追到家里讨要学费的时候，我家被全村人围观，阮桢，你知道那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吗？我在想，这书，不读也罢。我把这话给我妈说的时候，我妈一巴掌给我，说就算是卖血，也要把我供出去读书。她哭着骂我，说我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你今天都要好好记住，我要你以后出人头地，把那些欺负我们的人全部踩在脚下！你要给我争气你知道吗？”

“后来我读中学的时候，虽然是九年义务教育，到课本费是需要的，学校知道我家里穷，特地给我申请了免费课本，可你知道吗？阮桢，贫困生的课本上面都有一个红色的印章，写着免费课本几个字——学校里还专门派了人去我家里拍照，让我们全家人坐在破烂的门槛前，对着镜子，抱着免费的课本——还要我笑？你说我笑得出来吗？我满脑子都是同桌把我的课本翻开到盖了章的那一页，满世界的传阅，来，你们来看看，免费课本！姜明初是贫困生！读书不要钱啊！”

说到这里，姜明初眼泪滚滚落下，“我和同学打了一架，我妈来学校，佝偻着背，头上还有着急没摘掉的稻草挂着，一身补丁的衣服破破烂烂，解放牌的绿胶鞋都穿烂了，大脚趾露出来，指甲上沾满了泥土。我以为她第一句话是要骂我，可见了我，她第一句是问我哪里被打了，疼不疼？阮桢你知道吗？那一瞬间，我就觉得我不懂事，贫困有什么？被人耻笑又如何？我让我妈担心，我就该死。我妈哭着说，是她没用，要是她给我交得起学费，我就不会被人嘲笑，不会跟人打架。”

“同学的妈妈看我穿着破烂的衣服，看不起我们，问我们家是不是想骗钱？趁机讹诈？他们甩了五百块钱砸在我妈脸上，我妈气得哭了，说不稀罕他们的臭钱，但是欺负她儿子她就算拼命也要讨个公道。”姜明初抽泣说，“阮桢，从那以后，我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读书，好好读书，出人头地，我要把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欺负我的人，全部踩在脚底下！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姜明初，不许他们看不起！”

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也很难把恶毒刻薄的张翠芳和姜明初描述的这个伟大的母亲联系在一起。

姜明初说，“阮桢，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你爸。我讨厌他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在见我第一面的时候，眼底就对我不屑！他竟然讽刺我心术不正！呵……我想出人头地，我错了吗？我努力想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就是心术不正吗？”

我并不想在这时候跟姜明初争论我父亲对他的看法。

因为无论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姜明初心里的认知。

多说无益。

“我妈对我三个姐姐的爱，都没有我一个人多，她觉得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所以什么东西都先给我吃，哪怕我不在家，也给我留着，她市井，她刻薄，但她是艰苦抚养我长大的妈，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抛弃她。如果不是为了我们姐弟四个，我妈也不至于吃这么多的苦——只是你永远都不能理解的。”

姜明初擦干眼泪，再次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我，“犯错的是我，我妈只是被我拖下水，阮桢，我求你……求你看在过去七年我对你还不错的份上，放过我妈。”

我凝视着姜明初，和他四目相对。

两两相忘，唯余冷漠。

我缓缓开口，“抱歉，姜明初，你们母子的故事很感人，你们的家庭也很不容易，但我这并不能成为我原谅你们对我的伤害的理由。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阮桢，你就这么狠心吗？”姜明初怒红了眼。

我轻笑，“姜明初，我不是圣母，你不用这么绑架我，不过，你说的没错，看在过去七年的份上，我可以叫人给你妈送点过冬的衣服去，毕竟，江州城的冬天还挺冷的。可你要我做其他的，抱歉，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