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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照临回到防治局的时候, 隔离室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沉眠的海魅还是被冰霜覆盖着,静静地躺在金属床上,透过斑驳的霜点依稀可见她作为人类时的姣好的面容。

而几米外, 椅子却翻倒在了地上。李执鸣红着眼睛,手里握着一把手术刀,被章天越化出的触手压在墙上, 脚边满地尽是散落在地的实验报告。

“队长, 你可算是回来了。”站在一旁,冷笑道, “这家伙发疯了!”

“怎么回事?”照临走到宋瓒身边, 皱了皱眉。

“还不是这位大专家……”宋瓒有些无奈地抱怨道, “我们不允许他损伤这条人鱼的肢体 ,他说那就研究研究其他的东西。他叫我解开对人鱼的冰封, 然后想办法把人鱼的歌声给录下来。”他指了指地上已经被摔成了一堆破铜烂铁的录音机。

“他不是知道自己会被海魅的歌声影响吗?”照临说。

“是啊,所以歌声是我帮他录下来的。”宋瓒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把录音机交给他,想着这都不是海魅亲自唱歌了, 只听听录下来的东西, 应该不会怎么样——包括咱们李教授本人也是这么想的。他把录音载入了他那个‘神谱’,听了大概一分钟不到,然后就变成这副样子了。”宋瓒耸肩。

“你不该听他的。”照临略带点责备地说。

“……拜托,老大, 他才是专家诶。”宋瓒有些不服气地瞪了瞪眼睛,“我也问过他了, 海魅的歌声被录进机器里再播放是否会有同样的效果。他说应该是没有的, 叫我试试看……谁想到会变成这样啊?”

“所以说, 身上半点灵气都没有的, 就不该加入我们的行动小组。”宋瓒最后总结道,“遇到一点污染就反应这么大,我都好奇他怎么能活到今天的。唔,或许他比较适合在大学校园里研究耶稣和犹大之类的,而不是来管什么异界的邪神。”

他们正说着,双眼赤红的李执鸣又开始挥舞那把手术刀。他把手术刀插进了章天越的触手里,后者微微吃痛,但束缚着李执鸣的触手却没有半分挪动。

“照队长,这人疯了!”白夷嚷嚷道,他觉得自己的牙尖已经有些发痒了,“我可以用毒牙把他迷晕吗?”

“不行。”章天越替照临开口,声音有些闷闷的,听起来也颇为沮丧,“你会毒死他的。”

照临:“……”他总觉得在场的觉醒者都像在看戏似的。

看来他们是真的有些讨厌李执鸣。

照临叹了口气,叫来警卫,用防爆叉把李教授禁锢在了墙上,章天越的触手终于得到了解放——与此同时,在混乱的挣扎中,李执鸣晕了过去,身上的围巾被扯下,领口的扣子也掉了两颗。

他们惊讶地发现,李执鸣脖颈处的皮肤居然是深紫色的。

“这是什么东西?”宋瓒神色一凛,让警卫帮忙扒掉李执鸣的衬衫,露出他的背部:一层枯瘦的皮肤包裹着他节节分明的椎骨,从腰际往上,大片大片的黑紫色瘀伤暴露在他们面前。

像是未被治愈的冻伤。但又不完全是。

“……他在来这里之前,去过什么地方?”宋瓒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极圈雪原。”照临缓缓地说道,吐字无比清晰,“那里曾经出现了诡异生物,据说它们总是行踪不定,喜好狩猎人类的灵魂。李执鸣去往哪里之后,帮助当地的觉醒者肃清了它们。”

所以照临才说,李执鸣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不过他所擅长的是以各种手段将诡异生物研究透彻,然后提出反治之法,顺便还能为他的“神谱”扩充资料。

“那他身上的这些……是那时候留下的冻伤?”宋瓒回忆起李执鸣总是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或许就是那时候在极圈里被冻狠了?

“不。”照临短暂的思考之后,却给出了否定的回答,“这是被灵气侵蚀的征兆。”

“什么?”宋瓒惊讶地往前走了一步,仔细查看那些紫色的淤青。

“有些诡异生物的侵蚀不着痕迹,直到完全侵蚀后才会暴露出来。”照临看了后面站着的白夷和章天越一眼,“防治局曾经通过各种证据判定,杀死束青队长的驭鬼者,就是被专门侵蚀精神的诡异生物影响了心智。在驭鬼者发疯之前,并没有人察觉到他的异常。”

“那是因为他一直都很不对劲。”白夷低声说道,“我刚进队的时候,那家伙在我们队里也算不爱搭理人的那类。章天越算是话少的了,而他根本就是拒绝和别人交流。只有队长一直关心他,还让我们多主动和他聊聊……”

“束队长真是个好人。”宋瓒回忆起脑海中仅有的对束青的印象,叹息道,“当爹又当妈,任务贡献量是局里前三,还是所有队长里最愿意带新人出勤的。可惜……”

来自束青队伍的章天越和白夷都没有说话。

“咳咳,咱们还是先回归正题吧。”宋瓒清了清嗓子,“看李教授这模样,咱们不会又要加一桩灵气污染的案子吧?”

“李执鸣好歹是受雇于灾异防治局的专家。”照临说道,“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

“那他还参加咱们的调查行动,不得先赶紧想办法自救吗?”宋瓒挠了挠下巴,一想到李执鸣不顾自己的安危帮他们查案子的可能性,他就感觉到了些许的不自在,“……他不至于这么敬业吧?”

所有人都沉默了,目光停留在了昏迷不醒的李执鸣身上。

突然,李执鸣的身体开始抽搐。

他的眼皮微微抬起,却始终无法从沉重的梦魇中挣扎出来,嘴里吐出一些颠三倒四的语言。

宋瓒凑近了听,听得云里雾里:“他说的似乎不是什么常见的语种……”

“$%*#!”睡梦中的李执鸣忽然激动了起来,他的腰腹上拱,整个人像是被一种看不见的吸力提起,四肢不断抖动着,“sp?kelse!Dedikert din sjel!”

章天越看他抽动地厉害,于是用触手固定住他的四肢。众人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脸上,发现他的眼珠在不断抖动着。

照临沉默了几秒,拿出手机,开启录音功能,然后把手机放在了离李执鸣不远的地面上。

接下来的时间里,李执鸣都保持着这种剧烈的挣扎,直到漫长的三分钟后,他的状态才慢慢平缓下来。

他们不知道这种情况在李执鸣身上已经发生了多少次——如果他每天都要发作一次,没人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又过了一会儿,李执鸣迷迷糊糊地醒来,口鼻里都是血腥的味道。

“我这是……怎么回事……”

“你失控了。”宋瓒松了口气,伸手把脱力的李执鸣从地上拉起来,“你还记得吗?刚才我们在听海魅的录音,你忽然就失去了理智,拿着刀要切开她。”

“是的。我们在听她的歌声……”李执鸣咬着牙,被扶上了一边的椅子上,他脸部的每一丝肌肉都在倾诉着痛苦,声音也沙哑了,“之后的事——我不记得了。我,我好像被拽进了一个很黑的地方……”

“你被灵气污染了。”照临说,“你该早点告诉我们。”

“抱歉。”李执鸣捂着自己的眼睛说道,这大概是从他嘴里说出的、最诚挚的一句致歉了,他颤抖着嘴唇,说,“我也没有办法……我不能停止调查,否则我只会死得更快。”

……

林楚从养生会所里出来,再回到车水马龙的繁华大道上,顿时觉得有些恍惚。

回想起刚才经历的一切,他轻轻地叹气。

他因为能大概确定那是个招摇撞骗的邪.教组织了,但是他的堂弟——林敬之,似乎已经沉溺于此,连刚才他这个亲堂哥被赶出去的时候,林敬之脸上也只有麻木,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他的无动于衷,才是让林楚最心惊的地方。

邪.教组织往往都有自己的洗脑手段,林楚毫不怀疑,那个什么“深海遗族达拉贡”就是那个邪.教为了神化自己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问题是,这属于神秘学的范畴。本就似是而非的东西,他该怎么找证据反驳对方呢?

——他想跟自己的叔叔和叔母通通气,好歹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小堂弟误入歧途了,要集全家之力才能把他带回正途!

他忧心忡忡地掏出手机,正打算给家人打电话,就看见了两个来自司青玄的未接来电。

算起来,他和司青玄也有十来天没见面了,对于后者去西班牙度假的事,他是乐见其成的——相鬼事件后,林楚觉得司青玄遭受的压力恐怕比他还大,出去散散心也好。

林楚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后,司青玄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现在在哪儿?”

林楚环顾了一圈,报了个地标过去,笑着说:“怎么,问我在哪里,是打算晚上请我吃饭吗?”

“我真是欣慰,过了那么多年,你脑子里还是只惦记着这么口吃的。”司青玄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那老规矩,地方你挑,菜我来点——你站那儿,别乱跑,我马上来接你。”

林楚从司青玄的话里听出了点山雨欲来的味道:“发生什么了?”

“……一点小问题,和你的堂弟有关。”司青玄那边传来了拨动钥匙的声音,看来他是打算亲自出门来接人,“你只要记住这几天都和他保持距离就行。”

“……”林楚沉默了片刻,“晚了。我刚从他介绍的那家养生会所里出来。”虽然是被赶出来的。

几秒后,林楚扶额,颇为绝望地说道:“就连你也知道他加入了邪.教组织吗——老天爷啊,这到底是个什么臭名昭著的组织?”

“……”

“……”

他们相顾无言了两秒。

司青玄慢慢地说道:“你弟弟还加入了邪.教组织?”

“居然不是因为这件事吗?!”林楚的寒毛都快竖起来了,“他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

司青玄:“其实这件事跟诡异生物有关……”司青玄觉得再瞒下去也不好,于是干脆把事情简单跟林楚解释了一下。

林楚听完后,沉默了片刻,叹息:“看来情况还真是棘手,要救人,确实得抓紧时间。”说着,他顿了顿,“你说,那女孩儿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打的是林敬之的电话?……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去那个会所里把他揪出来,你可以当面问问他。反正他继续呆在那个邪.教窝点里也不是什么好事。”

司青玄:“跟我说说那个邪.教。”

林楚:“他们介绍了一堆不知真假的伪科学,还说世界上存在一个来自远古的遗族,叫什么‘达拉贡’。”

“……深海遗族,达拉贡。”司青玄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他仿佛在不带感情地念诵什么诡异的传说,每个字都透着淡淡的凉意,“潮汐之神的眷种,生活在冰冷透骨的深海之中,鱼尾,有蹼,偶尔出现在岸边,形成人类一般的海滨村落。但它们这么做的唯一理由就是吸引路过的普通人,将他们转化为自己的同类,或以其血肉饱腹……”

林楚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所以,‘达拉贡’,是真实存在的?”

“现在看来,是的。”司青玄肯定道。

林楚深吸了一口气。

那些古怪的音乐、神秘的图画,以及那座诡异的雕像,重新在他脑海中一幕幕回放,被赋予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泛着血色的意境。

“先来我家,我们商量商量该怎么做。”司青玄告诫道,“别想着单枪匹马地冲过去救林敬之——你是我的朋友,我要保证你的安全。”

林楚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他有些茫然地低头凝视着自己的足尖。

三分钟后,司青玄的车到了。

……

临江市,防治分局。

李执鸣慢慢地把自己的仪容整理好,一边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紫色淤痕,一边跟他们回忆自己在极圈里遇见的事。

“一开始,我们在挪威、一个极圈内的小镇进行调查。”李执鸣回忆道,“虽然比不上繁华的都市,但那个小镇也有近万人口。一条河将那个城镇分成了两半,靠北那一半的背后就是白皑皑的雪原与群山。在夜里,河岸两边都会亮起灯火,温暖,但是也很静谧。”

“听起来你像是去哪里旅游的。”宋瓒插嘴道。

李执鸣看了他一眼:“一开始,的确是。我去那里,是为了拜访同为诡异生物研究者的朋友。我们的确一起享受了几天安逸的假期。”

“但后来,小镇上发生了意外。”李执鸣把自己的最后一个衣领扣给扣好,脸色苍白如纸,“在一个有极光的雪夜里,几个猎手进山打猎,在山腰上发现了一块碎裂的石板。”

“那块石板非常巨大,且古老。他们认为是曾经居住在山上的某个民族留下的,是某种文明遗迹。他们读不通那块石板上的文字,又因为雪夜过于黑暗,他们急着下山,于是他们只能在山林中留下了标记,并且带走了一块较小的石板碎片,回到了城镇上……他们托人打听到了我的朋友,他是个精通多种语言的博士。于是,他拿到了石板碎片的油墨拓印。”

“那果然是一种极为古老的语言,但不是没有翻译的机会。我的朋友夜以继日地查阅了许多资料,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那是古诺尔斯语的某种变体,写的是一首史诗。”李执鸣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掌,苦笑道,“可怜我的朋友,为那块石板的古老而激动不已——‘说不定我发现的是堪比《萨迦》的传奇作品’,我记得当时他是这么跟我说玩笑话的。”

(“古诺尔斯语是什么?萨迦又是什么?”白夷扭头问章天越。

章天越低声回答:“这不重要。”)

说的话太多了,李执鸣微微喘了口气,这才继续诉说他的故事。

“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后就有人传来消息,在那晚上山打猎的猎手,统统都死在了家里。他们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被冻成了冰雕——把冰凿开之后,他们的皮都干枯了,就像是紫薯那样,轻易就能揭落。”李执鸣说,“我偷偷看过他们尸体的照片,非常恐怖。这种死法当然是不符合常理的,于是招来了当地防治局的注意。”

“我是华夏防治局聘任的专家,也被邀请进入了当地的调查组。我们从那些猎人的家庭环境、社交关系、生平习惯查起,发现除了那个极光之夜的奇遇之外,他们的人生大多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问题就出在石板上。”

李执鸣说着,坐在桌前,打开他的电脑,进入“神谱”中的某个页面,将一张照片展示给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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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大约高在成年男子腰上的黝黑石板,上面雕刻着古老的、深浅不一的整齐字体。

李执鸣点了点,照片下方出现了一句现代翻译:

“食灵的欢宴者。”

“石板上记载的不是什么史诗。”李执鸣盯着那几个字,眼神沉甸甸的,“它记载的是某个邪灵被封印的过程——那个邪灵被当地人称作‘食灵的欢宴者’。石板直言这个邪灵可能会在千年后的某个极光之夜苏醒,它会肆无忌惮地掠夺所有人的灵魂,尤其是和石板沾边的人——因为它视石板为禁锢自己的牢狱。”

“后来,小镇上因邪灵而丧命的人越来越多。无数人想要离开了那个小镇,却都失败了。那个镇子像是被是什么无形的东西给罩住,阻止那片土地上的所有人离开。”

李执鸣深深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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