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年少时酒量就很?好。但他的?话语和态度中确然满是焦躁戳出的?洞孔。只要艾格尼丝愿意?,只需要一句追问,她便可以轻而易举窥探到他几乎快要溢出来的?真正心绪。
短暂的?挣扎后?,她苍白着脸保持无言。
又一次地,艾格尼丝明知道不该这么?做,还是挪开了视线。
在关键的?时候沉默,在将要心意?相通的?时候退缩,在正确的?选择面前掉转头故意?犯错。害怕失败与痛苦,趋利避害的?本能?不知什么?时候变质为躲避正确。半途而废,主动放弃。艾格尼丝痛恨这样的?自己。
此?前,她以为自己终于鼓起勇气?,敢于正视自己的?愿望、不再?畏惧直面他人?的?想法。
可在伊恩面前,她还是那么?轻而易举地踏上了老路。
一定是因为加布丽尔和菲利克斯遗留下的?撼动尚未消散,所以才?……
不,这只是借口。
伊恩是所有噩梦的?集合,是她想要摆脱却无法扼死的?过去,只要他站在面前,她就感到所有试图改变的?努力都白费力气?。不仅如此?,她更疑心这太过明显的?缝隙是个等她踏进去的?陷阱。
于是,她谨慎地缓和气?氛,将内心的?动摇裹起来,藏到更深处:“换个地方。我有事?想和你好好谈。”
良机错失。
伊恩也察觉到自己失态,迅速展开无懈可击的?笑面:“那么?事?不宜迟,女士,让我们一起从这无趣的?舞会逃走吧。”
他拉着她一头扎进噙着温热水汽的?夏夜。
云开雾散后?点缀天?空的?星辰坠落了,在绿枝与花叶之间摇曳,熟识的?小径改头换面,艾格尼丝踏出的?每步都如同误入陌生?的?梦境。外面不知何时降过微雨,沉浸在舞会中的?人?一无所觉,栖身树影的?人?毫不在意?。小路石块凹陷处积起水潭,伊恩走在前,像带领她穿过袖珍的?湖泊群落,做一次迟到十年的?逃离白鹰城的?演练。科林西亚随处可见的?繁茂阔叶木在心甘情愿的?错觉之中,也陡然拔高为北国冷青的?松树,缄默而谴责地注视他们。
十年前艾格尼丝如约而至,而后?奇迹发生?,两人?突破了亚伦的?堵截,最后?却不得不弃马步行,大概也会这般一前一后?地走在初春寒冷潮湿的?雪国森林里。
更早之前,在破败温室中那个半吊子的?吻和仓促的?拥抱之后?,他们也是这样无言地前进,没有牵手,只有距离压得很?近。
重要的?话他们永远不说出口,显眼却有意?义的?姿态他们也从来省略。
明明被人?撞见他们最该惊慌,两人?却比整花园的?阴谋家和恋人?都要镇定。时不时地,他们的?足音惊动藏匿在树后?草中的?人?,激起一阵阵骤然的?寂静。甚至鲜少有人?敢于定睛窥探。也许这要得益于伊恩和艾格尼丝都一言不发,像两个正巧同路的?陌生?人?。
强行咽下的?懊恼和震动挣脱束缚,开始舒展漆黑的?羽翼。
艾格尼丝恍惚觉得,伊恩带领她走向的?不是什么?适合密谈的?地点,而是白鹰城,是过去,是约定过的?南方家园,是无法实现的?未来。穿过花园的?记忆,昨日的?吉光片羽,更久远的?现实,有痛觉的?梦,过去、现在、梦境、回忆。艾格尼丝·海克瑟莱,白鹰城的?艾格尼丝,布鲁格斯的?艾格尼丝,公爵夫人?,艾格尼丝,尼丝,您,你,我。这些都是谁。
她在自己意?识的?海洋中溺水。
向海克瑟莱一族世代效命的?学士曾经警告她,如果不学会控制回忆,她总有一天?会堕入疯狂的?深渊。穿着男装的?公爵夫人?在花园中无缘无故地失智。真是个不错的?意?外。这个念头也被很?快地抛下了。句中的?每个词都失去意?义。
仿佛在哪里还遗落着她的?躯体,依旧迈出右脚,左脚,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