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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楚复远笑道:“我还记得,你最开始来宗门时的模样,时间过得真快。”

身侧青年已比他高出半头,高大挺拔,修为精纯,以后能成为楚挽璃很好的依靠。

对沈长离的态度与立场,楚复远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他身上确有一半人类血脉,这么多年的表现也无可指摘。

沈长离来青岚宗时年尚幼,一条尚处于幼年期的小龙,如何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瞒得严丝缝合。

龙虽然并非妖,却也非人,算起亲缘,定是更接近妖界,甚至还出过一任妖王。

只是他根骨绝佳,天生仙骨,又是人皇血脉,楚复远反复斟酌

下(),还是收下了他。

楚复远也不是没想过?()『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但凡他表现出一些不听话或是走了歪路。废掉他的灵根,挑掉手脚筋,让他断绝修仙之路,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只是,沈长离这么多年的表现完全是出类拔萃的修士。

道心坚定,对叛徒或者妖物,都没有手软过,死在他剑下的妖物数不清。

楚复远道:“如今宗内事情,大部分都仰仗于你,我这掌门,反倒是成了你的负累了。”

他淡漠道:“只是做做杂事罢了。”

楚复远笑着说:“不必如此谦虚,你属实给我分担太多。”

走了一程,楚复远又说:“我回去看看挽挽,这几日,她每日都来水榭闹腾我。”就是为了早早办完与沈长离的婚事。

见沈长离无动于衷。

楚复远沉吟了一会儿,决心道:“妖祭之前,你若是要去往不周山,便提前带挽挽走吧。”

青岚宗与不周山素有因缘,多年前大战中,楚家子弟的流血牺牲,换来了仙界的恩赏。

他们可以通过血脉打开一次不周山天堑,去往仙界。

这一桩辛秘,只有楚家的青岚宗掌门才知道,代代相传,这么多年都没有用掉过这一次机会。

如今,是时候了。

楚复远道:“将你们婚事早些办了,也让我放心。”

小夫妻若是感情和睦,说不定,在他天人五衰前,还可以抱上外孙。

沈长离垂目,过了会儿,只无波无澜道:“好。”

树影落在青年俊秀的面容上,那一双云遮雾绕的眸子,愈发让人难以揣测思绪。

楚复远回了水榭,刚点亮灯烛,却见案几上伏着一团黑影。

楚挽璃竟在这里等他睡着了。

他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秀发,她掀开眼皮,看到是爹爹,便失望无趣打了个哈欠,也懒得今日再说,翻身继续睡着了。

她穿着一身鲜亮的鹅黄衫子,腰间挂着香囊,外头正贴着那一枚铅灰色的扇形鳞片,竟还是白日打扮,估摸在这等了许久。

楚复远失笑,他原本怕她着凉,想将女儿抱回榻上去睡。

感应到她身上气息,却忽然皱了皱眉。

这么多年,楚挽璃身上的妖气都被他想法子遮掩住了,她自己都不知自己半妖之身。

如今,却不知从何沾染上了一丝邪异妖气,感觉不出到底是什么种类妖物的,很是斑驳杂乱,各种味道都有。

那日从狐山回来之后,他分明已用秘药替楚挽璃祛除了身上妖气,却不知如今是如何又蔓延上来的,竟还如此浓郁。

……

青岚宗水牢最深处,关押着一只老鼍。

以前每次,沈长离每次来的时候,他都会含糊的骂骂咧咧,只是沈长离以往从来不管,听之任之。

如今水牢也空了大半,他解了禁制,将老鼍从水牢中提了出来。

老鼍睁了浑浊暗黄的眼,

() 声音嘲哳难听:“道君,今日终于要来除去我了?”

沈长离没做声,他并未配剑,一双狭长清冽的眼凝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老鼍是冰海中的老妖,是被十五岁的沈长离亲手抓入水牢中的。

沈长离问:“你曾在不周山列岛环游多年,水下的那条通天之路,你可否见过。”

老鼍默了半晌,大笑:“道君竟想通过天堑之路登仙?岂不枉费了多年苦修。”

以沈长离的天赋和修为,正常飞升绝非难事,却不知为何非要舍近求远,选择这条道路。

龙入大海,再深险的地方都能探到。

老鼍道:“以道君本事,自是可以轻易找到那一条路。只是,那条通道,没有任何妖进去过。以前,也有不少海妖起过念想,只是都还没进入通道,就都被激烈潮汐与旋涡撕成了碎片,据说,更深层,还有雷电与烈焰环绕。”

如此说来,也是可以过的,不少人尝试了,只是以前无人成功过。

沈长离神情很淡,看不透心中想法。

见他竟就这般未有下文,预备转身离开时。

老鼍黄褐色的眼骤亮,竟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身上忽然蹿起了气力:“道君生而为龙,天赋超绝,却反倒认贼作父,为虎作伥,族类因你而蒙羞。“

老鼍在冰海数千年,在以前夔龙还生息鼎盛时,他曾在宫中待过很多年,千年前,他便离开了冰海,开始在各处环游。

沈长离顿住了脚步,清冷的眼静静看过来。

“你以为,我不知你身上天阙龙骨的秘密吗?”老鼍哈哈大笑道,看向他依旧清明的眼,“换骨之后,每夜是不是都很痛苦?能撑到如今,道君倒也确是道心稳固,意志超群。”

“我劝道君不要妄想太多,还是应趁早完成自己应做的事情,你来人间这一趟,本就是为了赎罪。”

沈长离毫无动容,淡漠道:“我如何行事,只由自己决定。”

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旁的人,他只是他。

沈长离是个情绪很淡的人,旁人的夸奖、羞辱,咒骂,对他而言,都不会带来太大的波动。

“我的仇,我自会一点点报回来。”他轻声说,“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与我说教?”

他一张清俊淡漠的脸上毫无表情,细长的手指捏了老鼍脖颈。

这老鼍竟会知道如此多麻烦的辛秘,且呱噪嘴碎。好在一直在水牢他的看管下,可以确保无第二人听到。

他手指用力,收紧。

老鼍脖颈竟就这样被他生生捏断。

他面容上被喷溅了点点鲜血。

沈长离抽回了手,老鼍软绵绵的尸首滑落在地上,他随意用水冲了冲手,吩咐外头弟子进去收敛尸骨,便抬步离开了水牢。

过了几日。

第二次拿药的日子到了。

沈长离这段时间忙。

他记起这件事,再踏足葭月台时,已经过了傍晚。

葭月台上冷清了许久,寒池边的合欢树叶子早恢复了浅黄,在灌溉下心头血的一日之内,叶片才会变色,一旦超过了时间,便又会变回通常叶子。

沈长离知道这个方子,也还得多亏了那时无意将换骨时多余的心头血浇灌在此处。

他瞥了合欢树叶子一眼,淡淡笑了,眸底漾起一丝淡淡的嘲讽。

他褪去衣物,捏了那把乌金匕首。随后,沐浴更衣,洗净了身上的血腥味道。

或许因为近来事情太多,思绪繁杂,又或许是因为方杀了那老鼍,他心境和平时不太一样,有几分说不清道不白的少见的郁躁,龙骨躁动极为明显。

有一下没一下听着更漏声音,小苍山上风雪悄寂。

直到约莫到了亥时,山上风雪间,方才冒出了一个纤细的淡影,映在雪地上。

朝这边跋涉而来,却像是走不动路一般,走来走去,影子都未曾挪动多少距离。

白茸吃力在雪地走着,梦往亭边上住着的弟子说沈长离回了葭月台。

她身子一轻。

他随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冷淡道:“没长腿。”

白茸早习惯了这种冷言冷语,他臂膀结实有力,抱着她,轻轻松松走过了这段距离。

到了葭月台地界,她挣扎着要下来,他也没多少留恋,随手便把她扔了。

室内弥漫着一股熟悉的迦南香,帐后的铜纹兽首中冒出袅娜白烟,陈设似和以前没多大区别。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绿衫子,很符合山下春意盎然的景色,乌发如云,衬得腰段细细,面容素雅娇嫩。

她理了理衫子,站定后,对他道:“沈公子上次给的血很有效果。”

沈长离正坐着,一身月白色深衣,乌发及至瘦窄的腰,正翻阅一册舆图。没理会她半分。

白茸站了一会儿,下意识咬着唇:“公子若是可以告诉我,血出在谁人身上,下次,我也可以自己去取。”

男人淡淡轻嗤,方才抬眸看她,语气听不出情绪:“想得倒好。”

见他眸光扫过。

白茸已浑身紧绷,低眸说:“沈桓玉,你若是还对我残存着半分青梅竹马,儿时玩伴的情谊,烦请不要再折辱于我。”

他视线从她腰后别着的长剑上看过,微微挑眉:“若是我偏要如此,你打算如何,当场自刎,还是一剑杀了我?”

语气平静,这话里的浮浪意味却显而易见,她在他面前翻不出任何浪来,连自刎也做不到。

白茸清楚地知道。

如今,他只是将她视为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低贱玩物。压根不配与他明媒正娶的妻相提并论。

没兴致时,便叫她去嫁旁人,起了兴头,便又叫她过来发泄,让她承受他人后肆意的轻薄与孟浪的侮辱。

她身上一阵凉,一阵热,低眸道:“当年,漆灵山那晚后,公子不是原本便预备一剑杀了我?不知那时三年后的约定,是否还有效?”

沈长离是个从不低头服软的人,无论在哪方面。

这次竟没说要杀她的话。

他支着下颌,懒懒看向她:“你不是知道,我喜好流连勾栏。如今想来,那一晚倒是也算不得什么。”

她知道,他是在刺她。刺她以前在上京碧华楼时,对他说的那句怨话。

只是如今,她太疲惫了,也无意再探究。

她不知道自己深夜出现在这里,与他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想赶紧拿了案几上那一注封好的心头血离去。

沈长离没阻止她,视线回到了手中舆图上,只是神情冷了下去,听之任之。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却顿了脚步,轻声说:“我本以为,你上次给我的是毒血。”

白茸心底素来纯善,以前从不怀疑人,更不会怀疑他。因为毫无疑问,他曾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最爱她的人,直到如今,她也丝毫没有怀疑过,他曾给予她的那一份沉甸甸的爱。一个男人在他少年时,能给出的最纯粹炽热的感情。

而他那样畅快地给了她血,她竟怀疑过,沈长离给她的是否一管毒血,就为了见她痛苦难看的模样。

她麻木地想,他若是想看,她给他看就是。温濯情况再也拖不下去了。她平静麻木,抱着这样的想法拿药回去,却没想到,真的可以应上方子,并且有效。

他眉睫未动,语气染上几分冰凉:“便是毒血。”

“过几日,待他毒发身亡了,你再去为他戴孝哭坟,岂不正好?”

伤言如刀,她的心,早被数不清的钝刀子,一刀刀割得没有感觉了,也流不出多少血了。

轩窗未阖,外头卷入一阵清凉晚风,白茸方嗅到他衣衫上,沾染的一点清冽的梨花雕味道。往上,便看到高挺的鼻梁上,一双雾霭沉沉,清冷漂亮的眼,正望着她。

两人对视着,白茸唇动了动:“你要顾好自己,不要让人担心。”

她察觉得到,他身上有伤,他不说也瞒不过她。沈桓玉从小就不在意自己身体,常需她记得。

以后长路漫漫,她已经没有力气再陪他走下去了。

拿了那管血,白茸转身要走,却没有走掉。

一双大手从背后揽了她细细的腰。

清浅的呼吸落在她颈窝里。

他人较平时略苍白,那段清冷不近人情的气质极明显,眸子却幽亮,像是雪地中燃起的一簇缥缈的冷焰:“方才,可是在心疼我?”

白茸浑身僵硬。身后,这具已臻成熟的男人身体温热有力,心跳坚实,和以前像,又不完全相同。

她语气也紧绷:“以前又不是没说过。”

他道:“不记得了。”要独给他的,他不和人分享。

和沈桓玉一样一样的。

白茸视线一晃,却陡然看到了身后剑架。剑架上盛着灼霜,一旁却搁着一个瓷盘,里头养着一株盛放的鹤望兰,鲜亮明快地盛开着,是他绝对不会养的。

白茸看周围陈设,也是,她之前怎么会觉得没有改变呢。

葭月台马上要有女主人了。无论是在梦往亭还是葭月台,楚挽璃都喜欢操持他的生活起居,乐此不疲,明里暗里对所有人宣誓所有权,沈长离是她的。

仔细闻,葭月台的熏香其实也变了,清淡的迦南香气里,夹杂了一些女儿家喜好的茉莉兰草的甜香。屏风也被悄无声息换了花样,变成了轻俏的花鸟图。甚至连卧榻,他们或许也曾在其上抵死缠.绵,他也会像那晚那般,用力时,半垂着那双清冷的眼,似笑非笑用微哑的嗓音在耳边叫楚挽璃的名字。

那个曾和她山盟海誓、信誓旦旦的男人,早已不属于她。心里有了别人,纵容自己身上处处有了别的女人的痕迹。

她麻木地说:“我有很多朋友,对每个都说过,没什么特别的。”

外头风雪深深,骤然呼啸。

男人眉宇俊美凌厉,方才神色已尽数消退,看不出半分端倪,他已然松了手。

他道:“白茸,是我高看你了。”

她只配被如此对待。

他比她高出太多,男人高大的影子覆盖下来,居高临下看着她,他毫无怜惜,重重捏了她耳垂,沉沉瞳孔映着她的影子,门扉骤然敞开,他简短道:“出去,回去服侍好他。”

白茸抱着那注心头血,疾步走入了风雪中,低垂着眼,面容无悲无喜。

白茸下小苍山的第二天,沈长离与楚挽璃订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青岚宗。

她那时正在给温濯熬药,失手打碎了一个瓷勺,娇嫩的手指被瓷片割得鲜血淋漓,祝明决一直在耳畔担心地叫她,白茸抬眸朝她笑了笑,面容平静,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把瓷片都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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