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砚道:“抱歉。”
云念知道他在抱歉什么。
她无所谓摆摆手:“殿下也不必这般,你当时存了利用我们的心,可那玉镯也是我故意露给你看的。”
当初云念第一次进入记忆之时带着谢卿礼去找沈之砚,故意露出手腕的玉镯想要刺激沈之砚借此得到些消息。
沈之砚也知晓他们的目的,顺着台阶下将皇后与傀儡师可能认识的消息传给他们,是存了利用他们去查这件事的目的。
云念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的。
她道:“金丹修士几乎都死了,其余的修士被蛇毒麻痹,又被吸食了些精血,这些时间陆续有宗门来找皇族讨要说法,想必殿下也很头疼,过去的事情便过去吧。”
身旁的人很久没说话。
久到云念那股尴尬劲又上头之时,他低低道:“云姑娘,我还挺羡慕谢公子的。”
“……什么?”
沈之砚仰头长叹:“谢公子虽然身世凄惨,可有踏雪峰真心相护,你们都愿意为了他以身犯险,即使他修
杀戮道也并未放弃,他身边有真正爱他的人。”
他垂首望着只到他脖颈处的人,唇角的笑意依旧柔和。
“可我没有了。”
待云念回过神来,他已经走远了。
系统讷讷:【这……沈之砚其实也挺可怜的。】
可怜吗?
云念也觉得。
虽然贵为太子,如今沈敬去世,他便是人族的王,权力和钱财都有了,可也只有这些了。
人们尊他敬他,唯独没人爱他。
终归世事难料。
云念只余一声惋惜,收回眼赶往望月台。
当时望月台被云念一剑劈塌,望月台下面的那间石室又在苏楹救谢卿礼之时被炸掉,这里如今只余一片废墟,地面上的蛇血混着人血还没清理干净。
身穿蓝色袍服的人捂着鼻子皱眉,乌发半挽半束,眉目清俊柔和。
温观尘清淡的语气中难得露出些嫌弃:“真脏。”
扶潭真人抽了抽眼角,“怕损坏些旁的痕迹便没清理,只等着你来呢,你先忍忍吧。”
温观尘放下手,余光瞥见一旁走来的云念。
只一眼,他微微挑了挑眉:“呦,几日不见瘦了这般多,江昭那小子不给你吃饭啊。”
云念忍住想要顶嘴的心,扯出笑意道:“弟子被这天罡万古阵吓得不敢吃饭,就等着小师叔来替我报仇了。”
她指了指望月台后面的后山:“天罡万古阵的阵眼就在后山祠观,而这里……”
云念又指向地面:“这下面有个万州过,当时那戴兜帽的就是从这下面逃走的。”
温观尘长睫微敛垂首看了一眼地面,嗤笑了声后道:“天罡万古阵你察觉不出来,万州过你也察觉不出来,我不是教过你这种传送阵法是如何布下吗,这五年你都学了些啥?”
传送阵发实际上就是劈开了另一道空间,换言之,他们所在的地方有两个空间,另一个空间无形无色,但确实存在。
只要阵法打开,另一个空间便会显露,便可以到达千里之外。
云念嘟嘟囔囔:“我当时也感觉不对劲,但也察觉不出灵力波动,就没多注意……”
当时她和谢卿礼带着皇后以及徐从霄进到望月台下方那间石室之时,云念确实察觉出不太对劲的地方,好像进入了深渊一般,后背忍不住发寒。
但彼时谢卿礼也没查出什么,她便也只能安下心。
温观尘听着倒是气笑了:“那你还真厉害。”
云念往扶潭真人身后缩了缩。
扶潭真人问:“可能看出些什么?”
温观尘道:“万州过需要用无妄盘,从霄成了如今模样应该有这方面原因,看这阵法破碎后的痕迹……他当时应该是重伤,没来得及用无妄盘便强行撕开了阵法,如今应该是死了的……”
扶潭真人反驳:“可他是渡劫。”
温观尘神色未变:“渡劫又怎样,不用无妄盘强行
撕开阵法,还得摆脱雷阵束缚,他便是裴凌也得死在这里。”
云念探出头:“师叔确定他死了?”
温观尘颔首:“看这阵法的损伤程度十之八九,当然也不排除他有什么邪术可以在短时间内恢复。”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不过他就算恢复,也定然打不过你那小师弟的,在修行一术上兴许成了个废人。”
云念的心却怎么也松不下来。
总觉得不会这般简单,能带领一个门派灭了三大家族的人,将整个修真界玩的团团转,怎么可能这般轻松便输了?
温观尘:“后山的天罡万古阵我看了,起码布下了十年,也就是说从十年前他们便计划好了会将谢卿礼引来这里,用这阵法困住他。”
云念:“可有关天罡万古阵的记载不是早被裴凌烧干净了吗?”
温观尘反问:“任何东西只要存在便不可能完全抹去它的痕迹,你怎知哪一本古书中不会留下呢?”
他话锋一转又道:“天罡万古阵可以压制剑修手中的剑,而据我所知,柴家的防御阵法名唤万相阵,可以压制刀修手中的刀。”
温观尘话中的含义他们都听了个明白。
“师叔的意思是……万相阵可能是……模仿着天罡万古阵布下的?”
一个可以压制剑修手中的剑,一个可以压制刀修手中的刀。
“你还不算太笨,还有得救。”
温观尘点了下她的额头,衣袖拂起带来一股冷香。
云念吸了几口忍不住问:“师叔,我以前就想问你到底熏的什么香啊这么好闻?我也买一些。”
怎么他们一个两个男人身上都这么香。
温观尘白了她一眼。
扶潭真人没眼看:“这种事情以后再说,先看阵法。”
他问温观尘:“你确定这属实?我并未听说过柴家的阵法。”
温观尘颔首:“我钻研阵法这么多年,这世间便没有我不认识的阵法,当年柴家布下万相阵时我偷摸去研究过,确实可以压制刀修手中的刀,尤其开了灵智的。”
“刀剑虽分两派,但数千年前也属于同一宗,继裴凌后才分出的。”温观尘说:“因此万相阵对我的本命剑也有些压迫作用,我便换了柄刀试试,但那刀完全不能动弹。”
云念有些不明白:“可柴家习刀啊,为何会布下专克刀修的阵——不,不对。”
扶潭真人也反应过来了。
温观尘挑眉望着两人。
云念呢喃:“柴家灭门会不会便是因为这万相阵?这也是那人布下的阵法,包括当年的裴家,三天内灭门……会不会有天罡万古阵的原因呢?”
一阵风吹来,带来一股血腥味。
温观尘连忙捏住鼻子:“所以你们现在要去查柴家啊,万相阵是柴家第三任家主柴行知布下的,想必他知道天罡万古阵,仿着天罡万古阵来的,说不定那柴行知便是那戴兜帽的。”
云念:“可
他怎么可能活两千多岁呢?只有生死境的时间才是静止的……”
温观尘问:“你怎知他没去过生死境?”
一语惊醒梦中人。
云念倏尔抬头。
对啊,她怎么知道那人去没去过生死境?
倘若他那两千年一直待在生死境,直到前些年才出来的,那他为何能活到现在便有了解释啊!
云念眸光一亮,双手拽下温观尘捂鼻的手紧握摇晃:“感谢师叔!等我从南泗城回来就勤勤恳恳当小白鼠给师叔试炼阵法!”
温观尘使劲甩她:“别拉我的手,这里好难闻,我的鼻子!”
知道温观尘这人龟毛洁癖的很,云念连忙松手笑呵呵看温观尘,再次鞠躬行大礼:“多谢师叔点醒我们!我们过几日便去南泗城查柴行知和那千年龟妖。”
“师父我先回去了!我去准备渡化神的雷劫,这几日准备好我们便准备去南泗城了!”
她提着衣裙便要转身离去,如今温观尘的一句话算是点醒了她,她可以先从柴行知和生死境下手。
扶潭真人连忙拽住她:“你还真准备去南泗城?那里还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要去也是师父去,你们不许去。”
云念按住他的手,在扶潭真人怔愣的目光中,她忽然扑上前抱住了他。
她抱的很紧,贴着扶潭真人的胸膛细声道:“师父,这是我们必须去面对的事情,你还有大师兄要照顾,他苦了十五年才回到家。”
扶潭真人没说话。
她仰起头笑嘻嘻:“孩子翅膀硬了就放手让他们去飞吧,师弟可是渡劫呢,我们肯定没事的。”
云念趁着扶潭愣神的功夫,出手颇快拽了拽他的胡子。
赶在扶潭真人震怒前她撒腿就跑:“师父,你的胡子先别乱修,你自己弄不好,等我回来帮你修!”
扶潭真人吹胡子瞪眼,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他气冲冲道:“你不是喜欢抓她去试炼阵法吗,不如给你了,我不要了。”
温观尘连连推拒:“你可别了,我不喜欢收徒,有苏楹一个就行,而且看目前的模样,你要是把这丫头给我了,那谢小子你也留不住了。”
扶潭真人脸一红:“那不行,我一个大乘有个渡劫的徒弟,这我能吹一辈子,谁要给你啊。”
两人说归说闹归闹,可目光真望向远处离开的人后,神情是不约而同的沉重,方才的轻松好似没存在过一般。
温观尘的面上也褪去了轻松,脱尘的眉目间尽是凝重:“你真放心让他们去啊,南泗城许多年前因为那场疫病已经成了座死城,如今只剩下那玄龟一只妖,从霄这般谨慎的人都能栽在其中,这些孩子刚出江湖。”
“何况还有生死境,就凭这几个毛头小子,真进了生死境可不一定活着出来,而且那浮煞门……如今咱们是一点线索都没。”
召齐各大宗门用尽了手头能用的人,可依旧什么线索都寻不到,好似这个门派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云念的身影已经跑出很远。
扶潭收回眼,回身望向身后已成废墟的望月台。
地面的蛇血已经干涸,四周的墙壁倒塌,寸寸塌陷的土地昭示着之前的战况有多么激烈。
“我信他们。”他又重复了句:“我相信他们可以平安回来。”
扶潭真人喃喃道:“师弟,或许这些孩子便是唯一能救世的人了。”
温观尘轻叹:“你我也该退居后方了,放手让年轻人去闯。”
扶潭真人没再说话,并肩伫立目送云念越走越远。
***
谢卿礼换上了身新的白衫,乌发用玉冠束起,将那块龙扣戴在腰间。
穿过竹林,假山,来到一间密室。
修长的手在墙壁上摸索着,如愿到了一方突起。
紧闭的石门被打开,寒意迎面扑来,四周尽是坚冰。
他走进来,正中间的冰棺中安静躺着一人。
他也不说话就站在一旁看。
棺中的女子穿着一身红衣,满头青丝仅用几根玉簪挽着,面上画着精致又不失大雅的妆容,如果不看她的肌肤上密密麻麻的裂缝,她闭眼的模样好似睡着了一般。
谢卿礼从乾坤袋中取出方斜长的木盒。
打开木盒,一根金簪熠熠生辉,簪柄雕刻着映月花的模样。
他俯身小心将金簪簪进棺中人的发髻中。
那根金簪与女子满头的玉簪形成鲜明的对比,实在有些太过格格不入。
谢卿礼兴许也看出来了,低头轻笑了下。
“阿娘说您戴着一定好看,可我怎么觉得不如玉簪好看呢?”
他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拔下那根金簪。
谢卿礼靠着冰棺坐下,一向洁癖的少年席地而坐,冰室的寒意冷的彻骨,他的鼻息间呼出的气息都带了些霜花。
“阿娘在世时总与我说您,您与阿娘关系很好,当年您去世后,听说阿娘哭到昏厥,与父亲的婚期也推迟了许久。”
“这金簪是阿娘准备送您的礼物,可您去世太早,沈敬说您被葬进了皇陵,这金簪便一直没送出去。”
“当年谢家蒙难,老管家替我挡刀去世,舅舅和舅母以及外祖父外祖母死守谢家战死,阿娘带着我逃了出来,可也没逃多久,她说让我头也不回地跑,沈敬会来接我,可沈敬没有来。”
少年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说话。
许久后,一声叹息落下。
“小姨,我曾经怨过您,阿娘那么信任你的夫君,为何谢家蒙难他没有来,我明明知道不该怨您的,但我那时候没办法了,心里的怨恨急需一个宣泄口。”
“我逃出来后听说了沈敬在抓修士,我查到了当年的真相,我还是放不下您,十四岁生辰那天,我独自闯了皇宫,沈敬险些死在我手上,可皇宫修士太多,那时我只是个化神后期,我没能带走您,您怨我吗?”
没有人回应他。
安静到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您应当不会怨我,阿娘说您人很好,若您在世一定会疼我。”他将头靠在冰棺侧面,仰头望着头顶上方厚重的冰面,“可以往我总是在厌恶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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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自己,为何我是裴归舟的孩子,为何阿娘要为了救我将那东西随着父亲的修为渡到我体内,为何裴家、谢家、柴家三家因为我而死?”
“我逃出来后在妖域待了五年,那里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是只妖便想吃了我,我也只有杀了他们,杀戮道登峰造极之时,人性也逐渐被蚕食,我曾以为我会成为一个怪物,我以为自己接受了这个结局。”
“可是小姨。”他的声音逐渐压低,“我害怕了,我不想变成那样。”
谢卿礼垂下头:“我后悔修杀戮道了,我不想失去人性,我不想认不出来他们,我不想灭世,我害怕变成那样,师姐会讨厌我的,师父也会不喜欢我的。”
“小姨您说,我会变成那样吗?”
这次依旧没人回答。
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平稳的心跳。
他很久很久没有说话,也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
有些太冷了,他的脸上凝结了霜花,寒意冰冻肺腑。
谢卿礼扶着冰棺站起身,坐了许久,一朝站起身还有些缓不过来。
“我忘了,没有人会跟我说话,只剩我自己了。”
谢卿礼撑着冰棺的手紧了又松,最后看了一眼冰棺中的人,唇角牵出勉强的笑。
少年道:“小姨,我有了新的家人,这次我会拼尽全力去留住他们,我不会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他走出来之时天已经黑透,谢卿礼穿过假山来到竹林,幽深的林间寂静,小路黑不见影,月光有些暗淡,四周几乎不能视物。
他也不点灯,独自走在黑暗之中。
熟悉的脚步声自对路传来。
谢卿礼停了下来,远处的光影模糊,不亮的灯却好似能驱散所有黑暗,在虚空中漂浮着靠近他。
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温暖。
直到近在眼前。
从竹林那端走出来的少女提着灯,瞧见他后弯眼笑的明媚又盎然。
她挑了挑眉:“小公子,怕黑吗,我是来卖灯的,骨折价优惠给你,一盏灯只需要一颗灵石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快来抢购吧!”
她穿着一身青衣,几乎与身后的竹林融为一体。
可是好奇怪,他只看得见她。
只有她。
她比世间一切事物都要美好。
他负手而立,也学着她笑:“可是只有一盏灯,姑娘卖给我的话,你要怎么回去呢?”
“嗯……”
小姑娘眉心微蹙,撇嘴装作思考的模样。
谢卿礼也不说话,只站在不远的地方笑着看她。
直到身后又传来了两束光亮。
小姑娘在此刻闪开,颇为骄傲地指着身后:“被耍了吧嘻嘻,我们有三个人呢!”
青年和蓝衣女子也提着两盏灯走出。
苏楹来到身前戳了戳云念的额头,颇为无奈笑道:“你跑的那么快,就是来忽悠谢师弟的灵石啊。”
谢卿礼看向了那青年。
青年别过头,侧脸瞧着有些微红,尴尬解释道:“我可不是来接你的,是师妹说想吃火锅,竹林深处有个亭子,我们买了食材顺道来这里找你。”
云念叉腰:“你说假话,明明是你要来竹林吃的!”
“你放屁,我只是说竹林有个亭子,我没说要来这里吃。”
“你说了!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两人又开始你一嘴我一嘴吵着。
寂静的林中少女和青年的声音此起彼伏。
苏楹习惯了他们时不时的争吵,闻言也只是摇头。
她走上前将手中的灯递给他:“夜路太黑,纵使是修士也要点个灯,不怕黑吗?”
谢卿礼接过灯,目光轻柔落在远处的少女身上。
他垂下头,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
“嗯,不怕了。”
以后都不会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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