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的话像是惊雷炸开,云念被轰的意识不清。
如今已经是深夜,原先挂在夜幕中的圆月和冷星都消失不见,厚重到堪比世界末日降临的云层将整个琴溪山庄笼罩在内。
渡劫修士的雷劫骇人。
当今修士从练气到大乘,每个大境界分为前中后三个小境界,跨过一个大境界只需过一次雷劫。
但渡劫不一样。
一旦从大乘修至渡劫,从渡劫前期到渡劫中期,再到渡劫后期,每一个小境界都需要过雷劫,雷劫一次比一起强悍,每一次雷劫都是生死难料。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飞升的,这便是上界挑选修士设置的关卡。
所以当裴凌说他没有飞升之时,云念在那一刻的惊愣不是作假。
她想不明白,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经历了这么多次雷劫,为何放弃飞升留在下界?
关于渡劫修士的雷劫有多恐怖,云念之前只是听人提起,直到如今看到……
云层翻滚,粗壮的劫雷在其中穿梭蜿蜒,闷重的雷声撕开天幕,酝酿着要砸下来劈死雷阵中央的人。
【他明明冲破了渡劫中期,可他掩盖住了自己的修为,就如你一般!】
云念在裴凌的指导下一举冲破化神,可眼下不是渡劫的时候,裴凌想办法掩盖住她已经跨境的事实,暂时躲避了天道的追查,待解决完琴溪山庄的事情后才会解开禁制承受雷劫。
但这般戏弄天道的后果也很严重,雷劫会比之前加倍。
可她不要紧,她只是元婴过化神,在到达渡劫之前,无论哪种境界,雷劫总共就七道,就算加倍后也只不过十四道,她有听霜相护,撑死了去半条命。
【可谢卿礼不一样啊!渡劫前期的雷劫是十六道,中期是三十二道,他……他起码要过六十四道劫雷!他如今重伤,这雷劫会劈死他的!】
渡劫修士的雷劫即使还未降落,仅仅是余压都让她难以承受。
听霜拽着她要将她拖离这里,云念磕磕绊绊呢喃:“不要,不要……”
她挣扎着:“放开我,听霜!”
听霜认主是自然听她的命令。
云念从空中跌落在地,跌跌撞撞要跑向雷阵中央,大脑此时高度紧张,连一点反应的余力都没有,满脑子只有那浑身浴血的白衣少年。
他会死的,他会死的!
腰带被什么东西勾住,云念向前的脚步再难迈动一步,身子陡然腾空,再一睁眼已经被吊在虚空中。
她垂首去看,古朴磅礴的长剑牢牢束缚着她,将她拖向远离谢卿礼的地方,听霜在她的身边护送着她。
“碎荆,放开我!”
云念又气又急,气谢卿礼一心赴死竟连碎荆也不带,就算碎荆在渡劫的雷劫中或许也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但左右可以为他拦下一两道劫雷。
急他阻止她去帮他,也害怕他真的死在雷劫之中。
她根本没发
现,自己从始至终害怕的都是谢卿礼死,而不是她的任务失败。
她只怕他死。
她害怕见不到他。
“碎荆!碎荆!放开我!”
可碎荆只听主人的命令。
它的主人下达的命令是:
将她带走,阻止她进入雷阵范围。
“听霜!听霜救我下来!”
听霜犹豫着,这种开了灵智的剑有自己的认知,它知晓那雷阵的恐怖,私心不想让自己的主人进入雷阵。
只是这片刻的犹豫,云念腰间的凤扣中涌出熟悉的灵力,强大汹涌,但又柔情万分。
灵力进入她的经脉,云念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无力,眼前的光亮虚化凝聚成一条明线,直到彻底消失,意识堕入黑暗。
碎荆带着无知无觉的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谢卿礼死死掐着身下人的脖颈,少年将其贯在地上。
被压制的人感知到将要到来的威胁,疯狂挣扎扭曲着身躯,灵力不要命地往少年身上打去。
“谢卿礼,你真是疯了!”
谢卿礼按住他,少年清俊的眉眼上沾着干涸的血迹,因为身下人的剧烈挣扎带动他的伤口崩裂,鲜血一股股贯出淌满地。
他的唇色苍白,偏生笑得温柔:“你不是不怕吗,你抖什么啊?”
“谢卿礼,你是要死吗!强行压制雷劫,凭你现在这副半残的身体一半的劫雷都撑不过去!”
“那又怎样?”他偏头躲开兜帽人的攻击,修长的手依旧掐着他的脖颈将他牢牢按在地上。
他收紧手,愉悦地看着被钳制的面逐渐赤红的眼,听着他粗重的呼吸。
“要不要赌一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呢?”
他好似说到了很开心的话,满脸都是笑意,原先清冷的气质陡然间乖张狠戾。
“谢卿礼!”戴着兜帽的人红着眼,“你难道不管你那师姐了?你不是喜欢她吗,你舍得丢下她一个人?”
提起云念,少年的笑意敛去几分,几乎是阴沉着脸看他。
手上的力道依旧未曾松懈,谢卿礼用了浑身能调动的灵力去压制他。
头顶上方的雷阵在酝酿,迫人的威压不容忽视,他知道天道很生气,是带了杀心降下这劫雷的。
他也知道自己大概过不去今天这劫雷。
兜帽人还在问:“你舍得她吗?你舍得她孤零零活在这世上吗?”
瞧见少年清淡的眸子,他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声音越发轻,带着引诱的语气:“她受人欺负没有人帮她出头,她遇到险境没有人去救她,她难过在夜晚哭泣时没有人安抚她,你舍得——”
“我舍不得。”
少年冷眼打断了他的话。
还未等他欢喜自己的话开解了他,便见到少年不知何时又取出了一柄木剑狠狠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拧着剑柄,风轻云淡道:“但你说的这些都不会发生,不会有人敢
欺负我师姐(),她很强大?()?[()]『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遇到险境也有自保之力,她心性坚韧,绝不是会用眼泪解决问题的人,也不需要旁人去给与那些毫无价值的安抚。”
“我不舍得她,我喜欢她,我想永远陪着她,我想与她成婚护她一生,我想跟她有个家,我想她成为我的家人。”
他拔出剑,血水喷溅在脸上,蜿蜒过鼻梁和下颌,凝成血珠滴落。
“可我的命不是我自己的,若我为了与她在一起而放弃血海深仇,我师姐也会看不起我。”
他握着剑柄又是重重捅了一剑,动作干净利落。
“十五年前裴家和柴家灭门,十三年前谢家灭门,从那时候起,我活着的意义便只有一个。”
他仰头望着虚空中的劫雷,声线异常的平稳。
“杀了你,即使同归于尽。”
第一道劫雷在此刻轰然降落。
山石炸裂,树木粉碎,狭长的裂缝浮现在地面,周遭的一切都在晃动。
它重重劈在了少年身上,溢出的余压炸开在被木剑钉在地上的人身上。
两人不约而同吐出大口鲜血。
谢卿礼并未调动灵力护体,而那带戴着兜帽的人疯狂地要动用灵力,灵力尚未凝结成防护罩,又是一道粗壮的劫雷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劈下,一股脑砸碎了他的防护罩。
而谢卿礼跪倒在地,脊背上的伤痕中隐约透出白花花的骨头,附在其上的血肉焦黑,连血都溢不出来。
劫雷一道接着一道,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身边被木剑钉着的人拔出长剑想要逃跑,却又被紧跟着降下的劫雷劈中跪倒在地。
这场雷劫带了必杀谢卿礼的心。
它不容任何人离开这里。
它会剿灭雷阵中所有生灵。
这也是谢卿礼的目的,他在去年便已经濒临渡劫中期,只是一直压制修为未曾渡劫,直到今日见到这人。
他放开灵力限制,一股冲破渡劫中期,强行压制雷劫为的就是现在。
他的双臂撑着地,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勉强直起腰。
他望着那被雷劫劈的大口吐血的人,他笑得分外愉悦:“你跑什么……我们来看看,今日是你受的劫雷多还是我多?”
在第二十道劫雷落下之时,谢卿礼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倒地。
浑身的骨头被劈碎了,后背上的血肉不剩什么,他浑身都冷,手腕上的灵丝绳在此刻崩裂。
红绳上串着的珠子滚落在地,血红的灵火珠暗淡无光。
谢卿礼费力抬手去抓它,在下一道劫雷降落前将它紧紧握在了掌心。
那颗珠子灵力耗尽,没有一点温度,摸着比他的掌心还冷。
他的视线模糊,生命力在迅速流失,喘气间都像是在割着肺腑,胸腔内鲜血淋漓。
而那人倒在他的不远处,大口大口吐着血,一道又一道劫雷落在他们身上。
他呢喃着:“师姐……”
想必云念醒来
() 一定会与他生气,可这次他再也哄不了她了。
他要做这件事,无论付出再大的代价。
人之将死,这一生短短十七载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个遍,他这才惊觉,他好像过的真的很苦,他好像一直在失去。
老管家对他说:“少主,活下去。”
舅舅舅母对他说:“阿礼,这不怪你。”
外祖父外祖母对他说:“别回头,跟着你娘走!”
阿娘对他说:“头也不回地跑,不许看娘!”
其实他们都想他活着。
其实没有一人怨过他。
其实无法原谅他的从始至终只有他自己。
柴家、裴家、谢家,三大家族因他灭门,彼时的他不过是个稚童,可身上背了上万条命。
逃出来后他去了东境妖域,亲手碎了道心重塑经脉选择杀戮道的那天,下了漫天的大雪,只有七岁的他躺在雪地中,醒来时浑身剧痛,周围是血腥流着涎水的一张张嘴,那些狼妖撕咬着他,势必要分食了他。
那是他第一次动用杀戮道,绞杀了整个狼群。
杀戮道蚕食了他的人性,最初的那段时间他时常被心魔控制,迷茫时在妖域大肆杀戮,清醒时坐在山顶吹着晚风。
他立在高高的尸骨上,有时会坐在上面望着一望无际的妖域,指节轻叩身下的白骨,叮叮咚咚的声音像极了谢家门前挂着的那风铃。
他整夜整夜睡不着。
这一生太苦了,他活着到底是为什么?
劫雷在耳边炸起,一道道砸在他身上,劈碎他的骨头,烧焦他的血肉,要拽着他永坠地狱。
视线越来越模糊,他的意识也跟着混沌不清,似乎有道声音在喊着:
“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睡着了就不累了。”
“谢卿礼,你很疼吗,你很累吗?”
“闭上眼,闭上眼。”
他勾了勾唇,像是看见了极乐之境,长睫颤抖缓慢敛下。
光亮缩小、虚化、渐渐变成一条细缝。
在一切要彻底湮灭之时……
“谢卿礼!”
破碎带着哭腔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亘古传来,在轰鸣的劫雷之中也格外清晰。
“谢卿礼!谢卿礼!”
他微掀眼皮,依稀可以看见来人穿了一身黑裙。
他看不清她的脸,但下意识觉得,这黑裙穿在她身上不太合适,太过暗沉,束缚了她的活力,她应该穿明媚又生机盎然的湖绿。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她跑的很快,一人遥遥领先,随着她的走近,腰间系着的深蓝发带随风飘曳。
那是他的发带。
“师姐……”
她毫不顾忌这雷劫,在距离他几步远之时摔倒在地,又迅速爬起扑到他身前。
她的眼眶很红,泪珠在其中打着转却并未落下,她死命压制着自己的泪水。
她将他揽在
怀中,仰头望着即将落下的第五十道劫雷。
“师姐,快走……”
他想要推她。
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
这不是她能应付的劫雷。
“快走……快走……”
她死死抱着他,清丽的侧脸眉目肃重,红唇紧紧抿着。
“听霜!”
银白的长剑自远处飞来,剑身迅速分化出一柄又一柄一模一样的长剑,残影划过,不过转瞬执剑,漫天都是透着寒霜的长剑。
从一把,到数十把,数百把,数千把,直到数不清的长剑聚在一起形成半圆的堡垒将他们完全护在其中。
他们的身后站了数不清的人,一人来到身前,反手挽出剑花直指听霜聚成的剑盾。
“布阵,誓要撑住听霜的剑盾!”
“是!”
是扶潭真人。
他带人来了。
闷重的劫雷砸下,万柄听霜剑聚成的剑盾重重摇晃,数十柄剑破碎,又在瞬间被云念重塑。
数十人脚步轻移来到阵点,随着剑修们默念剑诀,流转着符篆的阵法腾起,贴附在剑盾内侧,强大的灵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剑盾。
迎着外头轰鸣的劫雷,云念抖着手替怀中的人擦着血。
她的心都在抖,巨大的恐慌自心底蔓延到每一处经脉,全身一阵阵冒着凉气,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窒息感逼迫的她完全稳不住心神。
“谢卿礼,谢卿礼……”
她不敢碰他。
他的后背贴在她的怀中,她好似触碰到了他的骨头,血肉的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完全掩盖了他的气息,熏得她的眼眶酸涩,原先拼命忍着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少年撑起疲软的眼看着她:“师姐,别哭……”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仿佛是吊着最后一口气。
云念濒临崩溃,无措地喊着扶潭真人:“师父,师父救救他……你救救他……”
扶潭真人一边指挥剑修们布阵,一边回身看她和怀中的少年。
只一眼,两百多岁的剑道大能沉默不语。
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谢卿礼。
浑身都是血,衣衫破破烂烂,脊背上白骨裸露血肉焦黑。
他甚至感受不到他的生气。
扶潭真人抖着声音:“我现在抽不出来身,你将琼浆液喂给他,确保他身上起码要留下一根经脉。”
只要有一根经脉,他便还有救。
若是全身的经脉都断了,他于修行一术上便彻底是个废人了,人不可能摧毁两次道心另选大道。
并且他如今重伤到这种地步,经脉断完后很难救回来,也承受不了扶潭真人的灵力。
云念慌忙接过扶潭真人扔过来的琼浆液,她小心用灵力游走在谢卿礼的经脉中。
全身上千根经脉,他只剩下十几根,岌岌可危到只要再有一道劫雷便会瞬间劈死他。
云念的手
抖到怎么都打不开瓶塞,她慌忙扼住自己抖动的手腕,咬开瓶塞后递到谢卿礼唇边。
“你喝下,你快喝下它……”
可他的意识不清楚,血水不断吐出染红白衣,琼浆液灌进去又顺着血涌出来。
她绝望地哭着喊他:“你喝啊!谢卿礼你喝啊!”
他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消失,没有一丝力气,能隐约听见她在哭,她在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