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如今真个不往玉殿里去了?”张皇后皱了皱眉。这消息对她来说当然是好消息,可来的太突然了,总让人心里觉得不大踏实。
“圣人,可不是如此么!如今外头都说,‘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玉殿那位起来有数年,可真论及盛宠,其实就是去岁开始的事儿。俗话说得好,世上哪有常开不败的花儿?开到了盛时,接下来就要走下坡路了!”说话的是修媛马淑珍。
她是郭敞头一个孩子(生的是皇女)的母亲,因着这份‘功劳’,即使她出身寻常、姿色在宫中也是普通,当初郭敞继位,也是被封了婕妤的。后数年,又积累资历,纵使基本无宠,想着给大皇女体面,也升上嫔位,做了修媛。
以她的情况,哪怕是嫔位上的人了,在宫中也如同隐形人一般。就算大家要搞宫斗,你来我往的,也想不到她身上。
只不过别人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却是‘风已止而树不静’,时时还要在宫里跳起来——而她这个人却又讲究个稳妥,谁赢她帮谁。心里想着站队其他人尚有风险,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么,皇后就不一样了。
且不说如今宫里莺莺燕燕何等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皇后也是高高在上、统领后宫。就说未来不论哪个皇子继位,皇后都是太后呢!
所以,虽然没什么存在感,但马淑珍是个铁杆的皇后派。当初先康皇后在的时候,她在康皇后身边奉承。如今张皇后在位,她又在张皇后身后做跟班。
“这也太突然了...”张皇后言语了一声,然后又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不过这也是了,咱们这位官家向来是有些无情的,前头姚贵妃、曹淑妃如何呢?还不是说撂开手就撂开手了,难不成高顺仪就能有什么不同?”
“是啊是啊!”马淑珍连声赞同,还道:“圣人这回可安心了,高顺仪是这样了,哪怕官家又有下一个,也得等些时日...好歹能喘口气。”
张皇后摇了摇头:“哪里就能喘息了?宫里多的是不叫人省心的!前头高顺仪盛宠,其他人只怕还安分些。如今官家玉殿也不去了,那些人难道不想着去争么?可见又少不了一些争端——再者,贤妃那里怕是又要冒头了。”
“这一两年,因着官家宠爱高顺仪,不只是高顺仪本人,还有六皇子也沾光。不过是个幼儿,却极得官家看重,这是以往绝没有的...虽说,大家怕六皇子养不大,并未如何动摇二皇子的形势,可贤妃心里真能不动如山?”
“眼下官家一下就把高顺仪丢开了,最高兴的当属贤妃......”说到冯贤妃,张皇后就烦心。她如今年纪一年大过一年,宠爱也稀薄,其实都有些放弃自己生下太子了。毕竟皇家的男丁生下且不算本事,养得大才是。与其再想那些,还不如早做打算。
而要说早做打算,无非就是看众皇子里哪一个上位对她最有利——如果可以选,她最不愿意的就是二皇子了。
冯贤妃出身很好,自己也是四妃之一。如果是她的儿子上
位,靠着天生的母子亲缘,她这个太后别说是和她分庭抗礼了,怕不是得没地方站脚!
相反,最好的情况当然是死了母妃的皇子继位——虽然皇帝春秋正盛的时候说这个有些不敬,但谁知道意外什么时候来呢?考虑到古代的医疗水平,有这样的考虑倒也不夸张。毕竟说是‘春秋正盛’,郭敞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
自古以来的皇帝又能有多长的寿数呢?
除了那些年少夭折的幼帝,以及十几岁、二十出头就英年早逝的,多数也就是四五十岁就驾崩了...别看皇帝多有求长生的,可长生没求到,能活过六十岁的都是凤毛麟角!
远的不说,就说最近的一个大一统王朝唐朝,享年超过六十岁的也只有唐高祖李渊、唐玄宗李隆基、唐德宗李适三人而已(武则天属于‘武周’朝,所以没算进去)。要知道,整个唐朝可是有21个皇帝的!
就算放宽一些,将享年超过五十岁的也算进‘高寿’里,也不过再增8人。这样一算,竟是一半的皇帝活不过50岁。
“其实圣人也可以抱养一位皇子在膝下的。”马淑珍建议道。
张皇后难道没想过这个吗?当然想过!但这件事并没有说起来容易,如果皇子的母妃人还在,没有特殊原因,怎么说抱养?大燕可没有位份低的妃嫔没资格养育孩子的说法,宫里说抱养,要么是亲生母亲人没了或重病,要么就是这个妃子犯了大错,皇帝剥夺了她养育孩子的资格。
若张皇后十分得郭敞的心,她以皇后的身份向郭敞请求。请求她膝下无子,给抱养个皇子傍身,那或许还能开特例。但张皇后显然不是能得到皇帝怜爱偏帮的那种。
至于一些生下就没了母亲,或者生下不久就没了母亲的皇子...数量不多,而且这些皇子往往身体也不好。这种‘抱养’,高位妃嫔都是躲着的——这要是抱去不久就夭折了,就算知道皇家的男孩儿容易没,也难免不被记一笔在身上。
高位妃嫔尚且如此,张皇后就更是了。她作为‘国母’,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注视下,很多时候真就是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真要是养死几个皇子了,大家再是体谅,心里头也会犯嘀咕。
“此时也不容易谋划...”张皇后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往下说。
倒是一旁的心腹宫女道:“圣人和修媛怕是不知道,官家如今虽然不去玉殿,也不召见高顺仪了,却未不管六皇子。听福宁殿的人传,官家每日依旧问六皇子的事儿,还叫王都知隔两日就接一回六皇子。”
“一如过往,亲自教养六皇子呢!”
听得这话,张皇后沉默不语了有一会儿,才道:“你倒是个消息灵通的,福宁殿的人的话儿可没那么容易探听到。”
不等其他人说什么,张皇后继续又叹了口气,道:“唉!这宫里还是要养育个孩儿,最好是皇子。这一点淑珍你也有体会吧?有大公主的情面在,官家总归不会叫你没了体面。一个公主傍身尚且如此,何况皇子?”
“贤妃为何那般势大
?还不是因为二皇子。若没有养大二皇子,凭她当年情形,妃位都得不到!不说如今早已压倒姚贵妃、龚德妃、曹淑妃,还有早就被贬的尚才人...最多也就是当下蔡淑仪、葛修仪之流的格局。”
“官家无情,再是喜爱的妃子,也都是一时的。可皇子不一样,乃是血脉、国本,时时刻刻都是挂记着的。瞧着今后怕是要倒转过来,高顺仪反过来要沾六皇子的光了。若是六皇子能顺顺利利长大,她的好处也在后头呢!”
也是因为六皇子在官家面前依旧的缘故,大家对素娥的幸灾乐祸才没有那么明显——倒不是素娥就那么惹人厌了,只不过身在后宫,不广泛遭人恨的只有那些边缘人物而已。谁风光些,都是要让不少人嫉妒得牙痒痒的。
正风光的时候,大家也就是背后说说酸话。可要是风光过了,那就又不同了!底下的小妃妾没有能力做什么也罢了,那些位份不弱于风光过的妃子的,当着面抢白都是轻的!若有机会,落井下石的也好多呢。
六皇子在,大家还收敛着。但即便‘收敛’,这些日子宫里也有了不少流言蜚语。素娥关起玉殿的门过日子,听不到也就罢了,玉殿其他人要出玉殿办事的,却明显感觉到了不如以往顺利。倒也不是办不成,但就是没有了以前的优待,甚至有些时候还会磕磕绊绊的。
是的,宫廷就是这样的势利眼!这样简单粗暴!最好是能一直那么强势,不然一旦露出虚弱的一面,就会被别人看做是可以打压、欺负的对象。
“宫里真有那起子人为难玉殿的人?”郭敞站在御书房的窗边,瞧着窗外的树影婆娑出神。这渐渐入秋了,到夜里凉意越发明显。
一旁王志通刚刚送回六皇子回来,也不知道官家在他不在的时候听什么人说了什么事,不过这种事猜也猜得到。王志通自己也是宫廷里消息最为灵通的人,又足够了解郭敞,略一思索便回到:“回官家话,这宫里的人向来无利不起早!更有一等刁钻的,看人下菜碟成习惯。”
“...要说为难玉殿的人,奴才瞧着不至于。到底顺仪娘娘依旧是嫔,是一殿主位!哪里敢为难。只不过原来讨好的人没了,玉殿的人出门办事,到底没有以前便宜。再者,还有一些人,也不知道是得了哪里的信儿了,刻意要绊玉殿宫人一脚。”
“这些下头人奴才知道,要说胆大是真胆大,欺君之事也不是没有,好些时候都阳奉阴违。只不过仗着官家宽宏,讲究个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出格,也就轻轻放过了。但要说胆小,那也是真的胆小!”
“欺负那等没后患的,那是往死了去。可要是摸不准的,怎么都要先看看再说。”
郭敞之前未必想不到王志通说的,但当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那就是也有前后不一了?这些人啊,胆子还不够小......”
过了挺久,郭敞站在窗边细细吹风,好像之前那段对话已经翻篇了时。他又忽然道:“素娥朕是知道的,怕是不在意这些。她这个人其实是很有些清高的,她常说苏顺容孤高是真孤高,不在
乎世俗眼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俗人入不得她的眼...其实她才是这宫里头一个清高的。”
“她也不看看,苏顺容不与别人投缘,偏偏与她有几分君子之交,是什么缘故。所谓‘人以群分’,不是一路人怎么会走到一起?”
“呵,这样说来,过去倒是难为她了。明明是无心于此的,偏要在朕面前那般柔情似水——不,说不得是朕想错了,细细想想,她竟是从未真正对朕表过情的。那些体贴温柔,那些无微不至,是朕自作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