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成功让顾随之反将一军。
林慕按着自己眼角的手猝不及防失了力道,在眼尾处掐出了一个小小的月牙,痛倒是不痛,就是留的痕迹颇深。
浅淡的绯色衬着金色,星辰拱月一般。
“你又在我身上……”
林慕说不出来,只觉得一阵热意快把他点燃了,从脸一路烧到手上,小臂上背写下的那个名字存在感突然又强烈起来……分明之前都习惯了。
“标记一下,你不服也可以标记回来。”
顾随之久违地看到了林慕不好意思的模样,越发不想当个人,“我身上随你挑,你就是想写在……”
“我不想!”
顾随之意味深长地挑眉,“是吗?为什么我刚刚看到你脑子里一晃而过了一个地方?”
林慕努力冷脸,“没有,你的错觉。”
他旁边又蹲下来一个人。
承桑祁揣着他的桶,十分关心地问:“你还好吗?”
“?”林慕说,“我,哪里不好吗?”
他语气有些凶,承桑祁莫名其妙。
林慕调整语气,平淡地问:“怎么这么问?”
“哦,没事就好,我还以为我刚才脑抽问错话了。”承桑祁把桶反过来当凳子坐,两手搭在两边大腿上,沉痛忏悔,“刚才怎么会觉得你化了妆,你是这种人嘛,真是的,看我这猪脑子,这都没反应过来,差点还带坏了姬珠!真是罪过!”
他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姬珠从旁边冒出一个头,“带坏我什么?”
“这么大个泪痣,不是你点的,还能是什么呢。”承桑祁一拍大腿,“闺房之乐嘛!”
林慕:“……”
姬珠也睁大了眼睛,惊奇道:“哇,这就是已婚的世界吗?”
承桑祁驱赶她:“去去去,你在这偷听什么,大人的话,小孩子家家不要听。”
姬珠幽幽飘走,“说得好像你就很懂一样,也就比我少单身了四十年而已,不也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光棍吗?”
承桑祁得意道:“我就是懂啊,要知道我当初认识林兄的时候,他可也还是个纯情少年,只是一别五年,再见已是纯情少……”
林慕冷静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林兄你每次转移话题的时候都好生硬哦,你家那位都不教教你吗?他看起来很会胡说八道。”承桑祁说,“还有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我在这里拯救世界啊。”
“压迫鲛人来拯救世界?”
“我救了他们啊,滴水之恩还要涌泉相报,救命之恩,那不得给我喷个喷泉?”
林慕和姬珠对视一眼,“你也遇到妖族了吗?”
“对呀,我原本高高兴兴回家,想着终于能够回我的狗窝里躺一段时间了,结果回家路上被这群不长眼睛的妖族给拦住了,他们自己在那嘀嘀咕咕一阵,说什么前两天刚逃出去一个,这个不
能再放走了,自说自话就想把我灭口,嘿这我能忍吗?()”
承桑祁又是一拍大腿,响亮的一声啪!
“不能忍啊,所以我就把他们沉尸大海了,顺便从他们手里救下了这些小可怜。?[()]?『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承桑祁扭头,“要是让我知道跑掉的那个是谁,我非得找她算账不可,自己撂个烂摊子,麻烦全栽我头上来了,这事没个十万八万平不了。”
姬珠:“咳咳咳咳咳……”
姬珠眼神乱飞,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林慕问:“那些妖族还说什么了吗?”
承桑祁撇嘴,“说了啊,经典三件套——‘你敢动我?你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吗?你等着,我背后的人不会放过你的。’说了半天也没说个具体的名号出来,别是在跟我吹牛吧?”
“我们这边也有一点情况。”林慕沉吟少顷,把他们这边的情报也简单说了说。
承桑祁听得很是无语,“所以就是那什么妖尊,自己受了伤,养不好,就到处抓鲛人回去熬汤喝?”
他补了一句,“而且他大概率还和墨知晏有点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人族这边也杀了不少?不是,他俩要是实在饿了的话,为什么不吃点猪脑补补啊。”
承桑祁烦躁。
他就是路过这里,随手救了个人,怎么这事还没完了?
鲛人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失踪了不少,他就算出手,也只是短暂的救下了一两个,等他离开这里,鲛人的处境不会有丝毫变化,仍然会被继续捕杀。
要让他甩手不管,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他也做不到。
不提鲛人近神一族的身份,就说鲛人在的地方。
这块海就在他家旁边!
唇亡齿寒!
他这边装瞎,回头鲛人一怒之下和妖族联合,打到他家门口去,那他就直接玩完了。
但他拿幕后黑手又没办法。
傅初嵇的缩头战术用的太好了,永远躲在别人的皮下面,就算抓也抓不到他的错处。
承桑祁沉下心来,从头梳理。
这件事最棘手的点就在于,他们没有确切证据能证明墨知晏背后的人是傅初嵇。
哪怕在林沁华的记忆里,傅初嵇也没有明确露过面。
就算露了面,也只有林慕一个人看到,口说无凭,别人不会信他。
源家的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没有任何人想去试试主动挑起两族大战的后果。
即使不会被天道制裁,战争一起,又是生灵涂炭,少说也是几百年动荡,谁也不愿意看到。
从鲛人这件事入手就更麻烦了。
傅初嵇针对的是鲛人一族。
鲛人究竟属于妖,还是属于人族,一直是一个争论不休的话题。
妖族捕杀鲛人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片地方也不是什么不毛之地,肯定还有别的人看到却只有他和姬珠两个人伸手管了这件事。
不是其他人不想管,而是没办法管。
() 妖族对鲛人动手,在大部分人族眼里,属于妖族内乱,自相残杀。
“不一定要证据。”林慕说。
承桑祁:“嗯?你有什么想法吗?快说说,我一直觉得你们这种平时一声不吭的特别坏,肚子里全是黑水,快快快,有什么坏主意,快说。”
林慕道:“我之前在菩提秘境里,遇到过龙族的龙女。”
“龙女姒京?”承桑祁惊呼,“嚯,你运气这么差吗?直接撞到头号大魔头手里去了?”
“详细的就不提了,总之,傅初嵇以前还骗过龙女,把龙女骗得很惨。”林慕说。
“牛,这哥真的,人妖神魔,他是一个不放过啊,全得罪完了。”承桑祁啧啧感叹完,心里也开始咕嘟咕嘟冒坏水,“菩提秘境是过去的事情重现,和现实走向八九不离十。他在秘境里骗了龙女,说明现实里也差不离。所以你是想找龙女揭发这件事,坑他一把?”
说着他想起什么,“等等,我记得那个秘境好像……”
“有天道插手。”
承桑祁扬眉,“这你都知道了,真不愧是亲儿子。”
“别人告诉我的。”
要是放在平时,听到这个别人,承桑祁少不得打趣他两句,但这会儿没注意,只是思索,“但这好像还不够,就算他得罪了龙女,这也只是妖族内部的事,而且龙女未必就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被骗,贸然大肆宣扬的话……”
搞不好,他们还没把傅初嵇怎么样呢,就先得罪了龙女,被龙女一尾巴拍成肉饼。
“所以要给她一个借口。”林慕说,“小半月前,绫月国国师谋反,我往他头上泼了盆脏水……严格来说不算脏水,是事实。”
国师带人逼宫时,一口揭穿源柊梧混血身份,意图逼他退位。
顺便揭穿了自己绫月国皇室血脉的身份。
当时情况紧急,没时间做严密推理,但寻常人动动脑子也该知道,他绝对说了谎。
什么“先祖高瞻远瞩”?
要真是高瞻远瞩,为什么不把威胁萌芽掐死在摇篮里,而是莫名其妙让自家的子弟改名换姓,去当什么国师?
而且,哪家想把一支血脉隐藏起来,不做低调处理,反而把自家绝学全部给他,让他带走,反过来控制皇室?
这必然不会是绫月国皇室主动发起的作为。
会做这件事的,只有“国师”那一脉。
所以,那位国师,在成为“国师”之前,一定在皇室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绝非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尹亲王。
这又牵扯出了另一个疑点。
——好端端的皇室不当,突发奇想去做什么国师,正常人都做不出这事。
这里面一定还有隐情。
是什么能让一个位高权重的人自愿放弃自己高贵的身份,做这种近乎于死遁的事情?
——不这样做,他可能面临更大的麻烦。
而绫月国皇室之中,就有这样特殊
的一脉存在,那就是当初和傅初嵇联合的那位源家家主的后人。
再大胆一点猜,那可能都不是什么后人,而是他本人。
作为罪魁祸首,那位源家家主受到的天谴一定是最重的,他的子孙也难逃一劫。
这群人已经习惯了踩着别人的尸骨改天换命,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也不奇怪。
绫月国国师的来历和特殊地位本就让人费解,加上这事就说的通了。
姬珠没去菩提秘境,蹲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这会儿积极举手,“所以,你是想把舆论闹大,给龙女一个借口,把傅初嵇从妖族割出来,对不对?”
林慕:“对,源柊梧现在应该已经在做了。”
承桑祁刚才还担心了一下,怕源柊梧不愿意,觉得家丑不可外扬,这会儿挑挑眉,心说这哥们儿也是挺勇敢。
这种罪名都敢往外说。
林慕:“他打算借着这件事,把绫月国皇室全部清洗一遍。”
承桑祁:“……”
承桑祁心情复杂,“好吧,还是他们当皇帝的心最脏。”
林慕轻咳了一声。
承桑祁:“你咳什么,你想说不是?然后证明心最脏的还是你?”
姬珠悠悠地说:“还要证明吗?这主意就是他出的啊,绫月陛下就负责了点杀人泼脏水这种体力活,你骂绫月陛下就是在骂他,有什么区别呢?”
“少主。”木桩一样杵在旁边的扶桑岛影卫忽然出声,“有新情报。”
承桑祁:“说。”
影卫道:“是您之前让我们的人关注的忘澜宗宗主,他死了。”
承桑祁惊讶:“嗯?这就死了?”
太突然了吧?
忘澜宗宗主确实死得突然。
林慕和姬珠还带着鲛人赶路的时候,他还带着人在墨知晏的住处外闹事,突然就口喷黑血倒了下去,不到几息就没了气。
他听了云归长老的话,暂时留在华弥仙境,等着云归他们去调查。
结果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忘澜宗宗主天天焦灼不已,恨不得亲自拿出十八般刑具,严刑拷打墨知晏,撬开他的嘴,为儿子报仇。
好不容易,抚崧联系上了李终程,甚至亲自赶赴南疆密林,几位长老耗尽灵力,利用时空回溯之术,拿到了墨知晏和棠溪聿风刚出青铜龙墓时的状态。
在那段短暂的回溯里,棠溪聿风赫然一身是伤,验证了云归和林慕所言非虚。
还有虞澄仪一事。
前因后果全被挖了出来,包括虞澄仪和墨知晏的几次见面,虞澄仪包藏祸心的几次算计,以及墨知晏和林慕的几次反击。
当初墨天晔怀疑林慕时,说虞澄仪只和他一人结了仇,现在一看,墨知晏的嫌疑不是更大?毕竟林慕可没被人亲眼目睹邪功反噬。
除了菩提秘境一事死无对证,其他的基本都联系上了。
忘澜宗宗主心情激动,当即就去找了墨天
晔。
可惜他低估了墨知晏的脸皮。
墨知晏把心态放平之后,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坚决不承认这些事和他有关,哪怕抚崧把证据甩他脸上,也死不松口。
就连墨天晔也在墨知晏醒来后改了态度。
云归没有料错,墨知晏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格,刚一醒来,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立刻就抓稳了墨天晔这根救命稻草,开始反咬一口。
咬谁呢?当然是云归。
他没办法说谎,但须知撒谎可不一定要说假话。
真正高明的谎话,往往是由真话组织起来的。
墨知晏轻轻一扭,就把事实变一个模样,删删减减,前后颠倒,灌输给墨天晔。
“当初您昏迷时,华弥仙境上下莫不担心,就只有云归长老一人,非但对您不闻不问,和他最为交好的那位抚崧长老,着急忙慌,就着李家的事,在霄鹤大殿里聚集那么多长老来审问我……”
他忍住身上的剧痛,摆出凄切的神情。
“那一次,要不是您的威名犹在,说不得您就见不到我了。”
说着,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向自己心口,表情渐渐转为后怕,震骇极了的模样,却一个字不说。
墨天晔一再追问怎么了,他才摇摇头,艰难地说:
“我就是想到,您当时那个情况,他当时要是把我……”
他脑海里的钟又撞了起来,震得他脑袋一阵阵发懵,痛不欲生,他强忍住在床上打滚道冲动,咬着舌根把最好的话说完:
“……把我赶出去,您怎么办呢?”
墨知晏浑身发颤,他知道这东西不让他说谎话,可他已经竭力避开,说的全是真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只是误导性强了点,这东西竟然也能发挥作用。
好在这些话已经足够墨天晔想多了。
唯一能救他的东西在墨知晏身上,而云归想尽办法也要针对墨知晏,那云归想针对的究竟是墨知晏,还是他?
对于这样的情况,云归就算想阻止也没办法。
人家父子说悄悄话,轮得到他插嘴吗?
就算是审犯人,还要给犯人一个自述的机会,何况这不是衙门。
云归毕竟只是长老,面对这种情况,也是无可奈何。
墨天晔一开始还摆出任凭他们调查的姿态,渐渐地,竟也开始改口,话里话外,隐隐透露出几分怀疑云归动机的意思。
云归把查到的证据呈上去时,其他长老也在场。
婢女小心翼翼护着墨知晏,让他躺在一张躺椅上,连人带椅抬进来。
墨天晔挡在墨知晏身前,随手把证据放在一边,看向云归。
“云归长老在华弥仙境也有数百年了,为华弥仙境奉献良多,按说我是不该说这种话的,但长老最近的行为实在让人费解,恕本座说话不大动听,长老与其费尽心思去抓知晏的过错,不如解释一下自己的动机?”
这话
可点了火药桶了。
抚崧差点当场破口大骂,好在被云归及时拦了下来。
抚崧头发胡子倒竖,心火上涌,气都喘不顺。
其他长老也难以置信。
他们的掌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这是……失智了吗?
但墨天晔话还没说完,他把墨知晏护在身后,语气淡淡:“本座潜心修炼多年,到底是和诸位生分了,不如云归长老能说会道,和各位关系亲密,连联合起来威逼掌门这种事都做的出来。”
抚崧彻底忍不了了,“掌门这话是什么意思,说云归拉帮结派,故意陷害墨知晏不成?”
有弟子小声嘀咕了一句,“这还叫‘不如云归长老能说会道’?阴阳怪气的不是挺好吗?”
墨天晔猛地抬头,一甩袖子。
谁也没预料到他会突然出手,云归猝然厉喝:“掌门!”
离得近的长老奋不顾身冲过去,袖袍翻飞,本命法器在手,就想拦下这一击,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砰!
说话的弟子被一袖子甩飞出去,躺在地上,睁大的眼睛里光彩迅速流逝。
归厝长老帽子跑掉了都顾不得,连忙跪下去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