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国师出现,绫月国皇帝换了几代,国师却还是当初那位。
他在绫月国经营的时间何止千八百年,又怎么是一个刚继位不到十年的“新皇”可以应对的。
源柊梧在世上喘气的时候还不到国师岁数大零头!
荣先生心中自信满满,再一次拔高声音,“鲛人就藏在浮桦宫,众所周知,鲛人是何等凶残的存在,和妖族无异,陛下却能将其豢养在宫内,证据确凿,是时候铲除异族,恭迎真正的皇室血脉归位了!”
他眼睛在黑暗中发光,迫不及待想看源柊梧变脸。
当初在菩提秘境内,他兢兢业业辅佐帝王,却只换来了源柊梧毫不留情的羞辱,事到如今,该到他报仇的时候了。
不是清高吗?不是不屑于和他同流合污吗?不是骂他是阴沟里的老鼠只知道用下作手段吗?
今天这高高在上的帝王就要折在他这阴沟老鼠的下作手段里了。
荣先生振臂高呼:“诸位,今天就是见证历史的时——”
噗!
刀刃入体的声音。
荣先生未完的话戛然而止,一把剑从后往前贯穿过他的脑袋,漆黑的剑锋映着火光,却连一点反光都透不出来,像是一片暗不见底的深渊,吞噬着周围的光亮。
荣先生两个眼睛往眉心中间的剑刃一动,就再无反应,往前倒去。
扑通!剑刃自动消失,地上只有一滩鲜血不断蔓延开来,淹没了一旁的马蹄。
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这剑好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国师猝然回头,厉喝道:“谁?!”
慌乱随着人群传递,火把乱晃,墙上的影子越发群魔乱舞。
军队后方,高达数丈的宫墙上,黑衣少年居高临下看过来,面孔一半隐于黑暗,只露出冷淡平直的唇角和白皙优美的下颌。
他向着空气伸出手,修长苍白的五指一握,那把刚杀人饮血的长剑便悄无声息回到他手里,剑尖上一滴血滑落。
在他身旁,红裙少女悠哉晃悠着小腿,笑靥如花地望着他们,白皙手腕上金铃声响清脆。
源柊梧和他们对视一眼,袖子里捏紧的手缓缓放松。
国师却并不慌乱。
他自然知道这两人还在皇宫里,但他们一走,鲛人这个活证据就会跟着离开,所以他几经斟酌,还是选了今天动手。
他并没有把林慕这个小辈放在眼里,林慕取得的成就固然不错,登天大比第一,前途一片光明,但他才多大?
如果说源柊梧的岁数还不到他岁数的零头,那林慕的岁数就连他同一批参加大比的长鱼未央的岁数零头都不到。
也就只能在同辈里逞逞威风罢了。
在他眼里,还不如姬珠这个瑶光圣女的威胁力大,东洲十六岛近来如日中天,对外又是铁板一块,不是那么好惹的。
国
师有些忌惮,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没管林慕,只对着姬珠沉声:“瑶光圣女这是何意?”
姬珠笑眯眯道:“看热闹啊。”
“这是我们绫月国的家事,鲛人是妖非人,源柊梧身上掺了鲛人血脉,血脉不纯,铲除异族人人有责,还望圣女阁下理解。”
他这一席话,半个字没提那鲛人是姬珠送来的,其意不言自明,就是想分化两人,姬珠是姬珠,源柊梧是源柊梧,错全是源柊梧的,和姬珠无关。
同时也是一种威胁。
——姬珠再管这事,勾结异族的罪名就要算她一份了。
往深了说,她要是跟这事沾上关系,她身后的瑶光岛也会受影响。
姬珠捂了捂红唇,“哇哦,好怕怕哦,国师大人说话好吓人啊。”
国师脸色一沉,“难道圣女阁下是执意想插手我绫月国的事?”
姬珠唇角一勾,娇娇俏俏地问:“国师大人猜呢?”
国师沉着脸不说话。
姬珠又看向身边的黑衣少年,“林林,国师大人不说,那你说呢?”
林慕淡淡道:“绫月国师一脉贪心不足,于五千年前和妖尊傅初嵇勾结,一手挑起神魔大战,引来天谴。后不知悔改,四处掠夺别族血脉,意图掩盖天谴,再次引来神罚,不得不销声匿迹,改头换面,以绫月国师自居。等风头过去,又再次揭露身份,意图谋夺皇位。”
姬珠无声张大嘴,哇哦了一声。
国师猛然色变,“竖子小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话是真的?”
“你又有什么证据?”林慕反问。
国师一手指向鲛人所在的浮桦宫,冷笑,“那里面就是证据。”
林慕轻嘲:“谁看见了?”
国师语塞,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这有何难,打开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唉。”姬珠长长叹了口气,歪头时颇有种少女的娇憨,她语重心长地说,“国师大人,你还没听懂吗?”
“听懂什——”
国师瞳孔遽然收缩,长袖一振,紫金色袖袍满天狂卷,裂帛声响起,冰冷剑光划破眼球,国师只来得及看见少年平静的眼。
“——国师大人!”
“保护国师!”
“快来人!!”
四周近卫声嘶力竭,人人纵身而起,刀剑铿锵出鞘,朝着来人而去,却还是没能拦住。
两人重伤倒飞出去,还有三人太过靠前,直接被一剑斩成了两半,掉落在地,鲜血喷出三尺高。
而剑光没有半分折损,一往无前朝着人群最中央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国师猛地一拍马背,马匹前蹄跃起,发出一声长嘶,而他则借力凌空起飞,身形剧退,眨眼间就到了十丈外。
双手一握,一对子午鸳鸯钺已然在手,铿锵!架住了长剑。
“——听懂我没准备给你证据。”林慕手腕施力,把那对
子午鸳鸯钺一寸寸压得后退,眸光依旧冷淡,“只想把你灭口在这里而已。”
他看着国师扭曲的脸,蓦地一笑,“死人要什么证据?”
国师简直不可思议,“什么?”
“久仰紫虞妖尊大名,一直无缘得见。”林慕说,“多谢送来门票。”
他一剑荡开,那瞬间爆发的巨力简直惊人,别说半步出窍,就是合体期修士全力一击也不过如此了。
宫道被一剑斩开,以国师为中心,半径百米内砰砰砰砖石碎裂声不绝于耳,碎石块暴雨般洒落,大的足有半人大。
人群惊叫躲避,马匹更是惊慌,踢踏声和长嘶声撕破人耳膜。
几个忠心耿耿近卫还想上前,叮铃——
清脆的铃铛声忽然传来。
明明不大,却让人完全无法忽略,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一拍,思绪瞬间混沌:他们是想做什么来着?
姬珠有节奏地拍手,自始至终都是笑盈盈的模样,手上金铃发出的声响像是有什么韵律,干扰着旁人的思维。
——她的攻击力不算高,像是她手上这对金铃,对修为和她一致,甚至比她还高的人就没什么用,所以登天大比时她的名次一直不高,但对于修为比她低的人,这无异于一间杀器。
而且是大规模杀器。
有修为较高的人很快从这音律中挣脱出来,骇然望向她。
“是她!”“那金铃是什么东西?”“不能让她继续干扰下去!”“快动手!”“你们去救国师大人……”
近卫兵分两路,一路攻向了林慕,还有一路攻向了姬珠。
面对着无数真刀真枪,姬珠半点不怕,继续悠然自得地鼓着掌。
关键时候,一杆银笛拦在她面前。
是源柊梧动手了。
姬珠挑眉道:“真当我一个人在打架啊,朋友,就你有队友?”
锵!锵!锵!三声金戈交击的声响,国师被逼得步步倒退,手腕上的巨力传导,震得他双手骨骼剧痛,脚下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
宫道上砖石坑坑洼洼,两旁的墙壁更是坍塌成废墟,剑气荡出去,半座宫殿紧跟着被削平,轰隆!
这也就是两人在地上打,要是飞到半空,就这一会儿,半座皇宫都得夷为平地。
不过现在也没差多少了。
国师胸腔里气血翻涌,死死咬着舌尖才没让自己一口血吐出来。可下一秒,那把长剑又势不可挡地压了下来。
压根避无可避!
最后一声——
锵!
国师踉跄后退几步,口里喷出一口鲜血,惊悚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
“怎么可能?”
不过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怎么可能把他逼到这种地步?
“大概是你被天道反噬得太厉害?”林慕还有余力回应他的话,连气息都还是平稳的,话到最后,甚至惨了几分讥诮,“和我一个半步出窍打到现在,绫月国皇
宫还在,只毁了半条宫道,不足以说明了你是个废物?”
要让源柊梧听到这话非得吐血不可,可国师却只是变了脸色,眸子深处的怨毒翻出来,显然是被戳到了痛脚。
是啊,他要是还是全盛时期,别说这座皇宫,就是半个国都,也是一挥手的事情。
可他被天道制裁,不断打压,这些年里不但没能前进寸步,反而还随着年龄增长,修为逐渐流逝。
要不是几十年前才拿鲛人圣女补足过,他的修为就要跌下大乘期了!
他忌惮天道,不敢用出全力。可这也不是林慕能挡住他,还反过来压制住他的理由!
林慕冷冷睨着他,“抢来的东西,还真当是自己的了?”
砰!国师破布口袋一样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一座宫殿上,大乘期修士身体比天阶法器也不差了,这一砸,轰隆!
源柊梧眼睁睁看着破坏面积再次扩大,抹了把脸,麻木道:“这果然不是他家是吧?”
姬珠安慰他:“至少跟那老头打的不是你啊,不然就是你被打飞出去亲自把自家房子撞倒了。”
可能是今晚受的刺激太大,源柊梧居然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
姬珠高高兴兴地双手合十,两掌合拢的瞬间,一声格外强烈的——叮铃!
源柊梧背后,正试图偷袭的人一下被定住。
她望着偷袭的人,缓缓弯下眼睛,一根手指竖在唇前,“这可不是好习惯哦,打架就要光明正大的嘛。”
源柊梧回身,手一抬,无数蛊虫循着他的指引,顷刻间就淹没了那人。
“啊啊啊啊啊——”
一个元婴期修士,就这样在短短几息间被啃食成了一具白骨,头骨散落下来,磕在地上,沿着地砖滚了几圈。
人人悚然后退。
源柊梧漠然道:“还有谁要来找死?”
他是打不过长鱼未央,但不代表他打不过别的元婴期。
元婴和元婴也是有区别的,六十岁结出来的元婴和六百岁结出来的元婴显然不同。
下方的人如何不知这个道理,但他们也无路可退,逼宫已成事实,自古有哪家士兵是跟着逼宫失败还能活的?
源柊梧不死他们就得死!
源柊梧半点不意外,银笛横在唇边,就要吹奏。
“且慢!”半空中传来苍老的声音,“陛下,手下留情!”
——这些可都是绫月国费心费力培养出来的修士!
比起普通宗门,南方五国效仿人族,重国家维护而轻修炼,普通宗门只培养修士,而他们还要组织军队,平衡朝堂,培养起修士就更为费力,这些可都是无数金银砸出来的!
源柊梧微微抬头,看向半空。
“长老们不会想让朕放了他们吧?”
供奉们一时语塞。
年轻的帝王容色冷淡,启唇道:“林少侠所言属实,源隆山勾结妖尊傅初嵇,险些置我源家于灭亡,后更是背负千
年罪责,皇室血脉一再削弱,罪孽深重,无可辩驳。如今更是试图逼宫再次谋取皇位,罪无可恕。”
虚空中,供奉尽皆沉默。
双方各执一词,他们实在不知道该信谁。
但就私心而言,一个年轻且天赋卓绝的帝王,显然比一个突然冒出来、身负源家血脉的国师要更可靠。
而且源柊梧说的要是真的……
——挑起神魔大战。
这可不是一家一姓能背的起来的罪孽,神魔战场上多少生命逝去,跟这种罪名沾点边,全族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谁敢认?
而源家这仿佛受了诅咒一般的血脉也有了解释。
唯一能避免这种宿命的,竟然只有国师口中混了一半鲛人血脉的源柊梧。
也就是说,无论双方谁说的是真的,或者都是真的,源柊梧都动不得,而这些试图逼宫篡位,还得知了无数秘密的人……
把利弊理清,供奉们闭上眼,不再去看这一面倒的战场。
笛音尖啸,金铃脆响。
杀戮再起,厉喝和尖叫交织,鲜血渐渐染红了地面,顺着砖石洇下去,死亡和恐慌在皇宫的废墟上蔓延。
子午鸳鸯钺终于还是脱手而出,国师捂着手臂低垂着头,披散的头发下,脸上的肉轻微扭曲颤动。
他一条手臂软绵绵垂在身侧,肩膀上赫然一个血洞,涌出的鲜血打湿了身上的华服,一路往下滴落。
“嚇……嚇嚇……”
国师一寸寸抬起头,表情怪诞到让人心底发凉,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纯黑色,两边嘴角违背常理地往上提,直直咧到了耳根,周身弥漫起一阵玄奥阴森的黑雾。
“林慕是吧,我记住你了。”
咔哒一声,他把一个骨白色的东西按入肩膀上的伤口,那片地居然自动自发痊愈,他一抬胳膊,把自己的手臂接回去。
他缓缓转过脸,看着林慕:
“你是不是觉得你真的打的过我?不过是钻空子罢了,要不是怕被天道发现我还活着,你也配跟我做对手?”
那双纯黑的眼睛诡异莫名,里面精光一闪,“你的命数和根骨很奇特嘛,要是‘吃’了你,未来几千年,我都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了,这样的话,天道发现就发现了吧。”
他笑得越发狰狞,“这可是你自己送……”
唰——
一个人头高高飞起,落在地上。
上面纯黑的气流还没消散,怨毒而不甘地盯着林慕,最后一刻,他的表情凝固在惊讶上,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铮!
林慕收刀入鞘,转身往回走去,眉眼漠然,“所以呢?”
在他身后,失去人头的身体摇晃了两下,怦然倒在地上。
溅起灰尘无数。!